暖阁内,时间被压缩成一根绷紧欲断的弦。浓重的血腥、绝望的药味、还有那濒死之人散发的衰败气息,沉甸甸地扼住所有人的咽喉。烛火疯狂摇曳,光影在两张同样苍白的容颜上跳动,明灭不定,如同地狱冥府引路的鬼火。
苏全安那一声“动手啊——!!!”的嘶吼,如同垂死野兽最后的咆哮,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狠狠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屏风之后,陈太医布满血丝的眼中,最后一丝属于医者的悲悯彻底湮灭,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疯狂。他枯瘦如鹰爪、此刻却稳得可怕的手,捏着那根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芒的长针,如同最精准的毒蛇,闪电般越过屏风,刺向宋梨的心口!
目标——膻中穴!
“呃——!”
那幽蓝针尖刺入肌肤的瞬间,宋梨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贯穿!原本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濒死的虾!一声短促到极致、几乎撕裂声带的痛呼从她染血的唇间挤出!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那双眼!
不再是涣散空洞,不再是惊骇冤屈。
此刻,那双被血泪浸透的瞳孔里,燃烧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粹到极致的痛苦!那痛苦如同实质的火焰,几乎要焚毁她的理智!但在这火焰的核心,在那被剧痛强行撕开的意识裂缝深处,却有一点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执念,如同风暴中的灯塔,顽强地亮着——
屏风之后!他!
那个嘶吼着要江山为她殉葬的疯子!他不能死!不能因“同心蛊”而死!不能……因她而死!
剧痛如同海啸,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冰冷与灼热在她体内疯狂交战、撕扯!心口那一点被针刺入的地方,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顺着血脉向心脏深处钻去!要将她的心生生剜出来!
“姑娘!忍住!忍住啊!”苏全安扑在榻边,枯槁的手死死抓住床沿,指甲几乎要抠进木头里,浑浊的泪水和冷汗混在一起,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奔流。他看着宋梨那因极致痛苦而扭曲的容颜,看着她骤然睁开的、燃烧着痛苦之火的双眼,心如同被放在磨盘上反复碾磨。
陈太医对苏全安的哭喊置若罔闻。他所有的精神,所有的赌注,都凝聚在那根幽蓝的针上。他的手指以一种极其诡异、带着某种古老韵律的频率,极其轻微却迅捷地捻动着针尾。每一次捻动,都伴随着宋梨身体更剧烈的痉挛和一声压抑不住的、破碎的痛吟!
那幽蓝的针尖,仿佛成了引导某种禁忌力量的通道。
随着陈太医的捻针,宋梨心口膻中穴周围的皮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种极其诡异的潮红!那红并非健康的血色,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不祥暗紫的色泽,如同淤积的死血被强行点燃!皮肤下的血管根根暴起、扭曲,如同活物般搏动着,疯狂地向那幽蓝的针尖汇聚!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最本源的悸动和……流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那幽蓝的针尖,狠狠攫住了宋梨的灵魂!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强行打开的容器,某种维系生命的、滚烫的、带着强烈自我意志的东西,正被那根针,被那屏风后濒死之人的牵引,疯狂地抽离!
“嗬……嗬……”她的喉咙里发出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嘶鸣,身体在剧痛和生命的急速流逝中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与之前的血泪混在一起。刚刚凝聚起一丝清明的眼神,再次被巨大的痛苦和濒死的虚无所冲击,开始涣散。
“引血!引出来了!”陈太医的声音带着一种扭曲的狂喜,嘶哑地低吼着,捻针的手指动作更快更急!只见那幽蓝针尖刺入的皮肤下,一点极其微小、却凝聚着惊人生命光泽的、如同燃烧熔金般的血珠,正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从暴起的血管末端……被强行“逼”了出来!那血珠极小,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纯粹的生命气息!
这便是心头精血!人之元精所系!
“快!快渡过去!引向子蛊烙印!”陈太医对着屏风后早己准备好的另一位太医嘶吼,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变调!
屏风后,另一位太医手持一根特制的、温润如玉的短柄玉勺,手抖得如同筛糠,却死死盯着那一点被幽蓝针芒“逼”出的、熔金般的血珠。在血珠即将完全脱离针尖、滴落的刹那,他闪电般将玉勺探出,极其精准地接住了那一点比米粒还小的、滚烫的心头精血!
玉勺入手,那点精血竟似活物般在勺心微微滚动,散发着微弱却温暖的金芒。
“殿下!殿下!”手持玉勺的太医几乎连滚带爬地扑回萧呈晏的软榻前,声音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决绝。
此刻的萧呈晏,情况己凶险到极致!他胸口膻中穴上,那深紫近黑的子蛊烙印,如同活物般剧烈搏动,幽光大盛,几乎要将周围的皮肤都灼穿!口鼻间溢出的暗红血沫越来越多,体温滚烫得吓人,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心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停滞,赤金的脸上死气弥漫。
“快!点在烙印中心!”陈太医的声音如同催命符,隔着屏风嘶吼而来!
那太医再无犹豫,也顾不得什么君臣尊卑,颤抖的手捏着玉勺,将勺心那一点熔金般、带着宋梨全部意志和生命气息的心头精血,极其精准地、小心翼翼地……点在了萧呈晏胸口那剧烈搏动、幽光最盛的烙印中心!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烧红烙铁淬入冷水的声音响起!
那一点滚烫的金色精血,接触到那深紫幽黑的烙印瞬间,仿佛投入油锅的水滴!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淡金色的烟气猛地从烙印上升腾而起!
紧接着!
异变陡生!
那原本疯狂搏动、幽光大盛的深紫烙印,如同被无形的手狠狠扼住!搏动的频率骤然减缓!那刺目的幽光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颜色肉眼可见地变浅、变淡!烙印周围的皮肤,那骇人的灼热感也如同被浇灭的炭火,迅速冷却下来!
“烙印……烙印淡了!幽光退了!”屏风后的太医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
几乎在同一刹那!
“呃——!”屏风这边,宋梨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空的闷哼!她刚刚因剧痛而弓起的身体,如同被瞬间抽去了所有支撑,重重地砸回染血的锦被!那双因痛苦而睁大的眼睛,瞳孔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涣散、熄灭。
她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所有的挣扎、痉挛、痛吟,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胸口那微弱的起伏,彻底消失。
只有那被幽蓝长针刺入的膻中穴周围,那片诡异的暗紫潮红,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留下一个微不可察的针孔,和一片死寂的苍白。
“姑娘——!!!”苏全安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扑到宋梨身上,枯槁的手颤抖着探向她的鼻息,触手之处,唯有一片冰冷死寂。
而屏风之后。
“脉……脉象!”守在萧呈晏身边的太医,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心脉……稳住了!逆冲的气血……平息了!高热……高热在退!天佑殿下!天佑殿下啊!”
只见萧呈晏胸口那深紫的烙印,此刻颜色己淡得如同一个浅淡的疤痕,再无幽光。他口鼻间不再溢血,赤金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虽然依旧苍白如纸,但呼吸却变得平稳悠长,虽然微弱,却不再是那濒死的游丝!紧蹙的眉心,似乎也极其极其微弱地……舒展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暖阁内,烛泪无声滴落,堆积如山。
屏风内外,生死交割。
一边是彻底沉寂的死寂冰冷。
一边是劫后余生的微弱喘息。
那一点熔金般的心头精血,如同献祭的圣火,燃尽了宋梨最后的光,强行续上了萧呈晏将断的弦。
子母相连,生死同契。
这以命换命的赌局,代价……己然付出。
长夜未央,心渊死寂。
唯余那屏风上摇曳的烛影,映照着生与死之间,那道被血染透的……冰冷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