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纸上的线条在炉火映照下仿佛有了生命,精细的笔触勾勒出的,不仅仅是一双厚实保暖的乌拉草鞋,更像是一道在冰封绝境中指引方向的微光。林溪坐在冰冷的炕沿上,指尖捻着柔韧的草茎,循着分解图上标注的力道和角度,一遍遍尝试着。
“绳为骨,草为肉。骨正筋柔,气血自通……”
周延那无声的留言在心头盘旋。这一次,她不再急躁。每一次捻动,每一次缠绕,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粗糙的草茎摩擦着指腹,带来轻微的刺痛感,却奇异地让她纷乱的心绪沉淀下来。额角那点空间反噬的隐痛,在沉静的心神和手中渐趋成型的“筋骨”中,竟真的慢慢消散了。
时间在炉火的哔剥声和草茎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当最后一根草绳按照图样,稳稳地嵌入鞋帮的收口处时,一只虽然略显笨拙、却结构扎实、针脚细密的厚底乌拉草鞋,静静地躺在了林溪的掌心。
一股巨大的成就感瞬间淹没了她!不是空间带来的神奇便利,而是凭借自己的双手,在绝境中创造出的、实实在在的温暖!她迫不及待地将脚伸进去试了试。鞋底厚实,隔绝了地面的寒气;鞋帮紧密地包裹住脚踝,乌拉草特有的韧性和保暖性立刻显现出来,一股久违的暖意从冻得麻木的脚底升起,迅速蔓延开来。
成了!真的成了!林溪握着这只还带着草木清香的草鞋,眼眶竟有些微微发热。这不仅仅是一只鞋,这是她在这个冰冷世界里,第一次真正依靠自己(以及那份无声的图纸)获得的、对抗严寒的武器!
她小心翼翼地将图纸重新折好,放回那个粗糙的松木盒里。盒盖合上时,她的指尖在盒盖内侧边缘无意中触碰到了一个微小的凸起。很浅,像是……刻痕?
林溪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将木盒凑到炉火旁,借着跳跃的火光仔细看去。在盒盖内侧靠近合页的位置,果然有几道极其细微、几乎与木头纹理融为一体的刻痕。那不是花纹,更像是……一个字?
她眯起眼睛,努力辨认。笔画刚劲,转折处带着刻刀特有的锋锐感。那是一个字:
**延**。
周延的“延”!
果然是他!这个盒子,这张图纸,是他留下的!这隐秘的刻痕,是他无声的署名!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林溪胸腔里翻涌。恐惧?依旧有。对那个男人深不可测的忌惮从未消失。但此刻,更强烈的是一种混杂着感激、困惑和一丝奇异悸动的暖流。他像个沉默的守护者(或者说监控者?),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精准地投下救命的稻草——从堵窗的乌拉草,到熬药的陶罐,再到这编鞋的图纸。每一次,都恰到好处,无声无息。
他到底……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仅仅是维持某种危险的平衡,确保她这个“变数”不引发更大的混乱吗?
林溪握着那个刻着“延”字的木盒,指腹无意识地着那冰冷的刻痕,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炉膛里的火苗渐渐微弱下去,陋室里的温度又开始下降。脚上那只新编的草鞋带来的暖意,抵挡不住越来越深的寒意。林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空间角落里那几块硬邦邦的冻豆腐上。
冻豆腐,东北猫冬的另一种“硬通货”。用水浸泡化开,切片炖煮,吸饱了汤汁,在缺乏油水的日子里,是难得的美味和蛋白质来源。但眼下,她的物资太匮乏了。空间里存着的这几块,是最后的储备。
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自己能不能……做冻豆腐?秋收时队里分的大豆,她省下了一小捧,一首藏在空间里。如果能做成豆腐,再冻起来……
说干就干。求生的本能和对改善生活的渴望压倒了疲惫。她熄灭炉火,意识沉入空间。角落里,那捧金黄的黄豆静静躺着。她取了出来,又从空间里取了些干净的雪水融化。
没有石磨,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浸泡后捣碎。她找出那个半瘪的铝饭盒,将泡软的豆子放进去,用一根粗木棍充当杵臼,一下一下,费力地捣着。单调而沉重的捣击声在寂静的陋室里回荡,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鬓角。
这是个极其耗费体力的笨办法。捣了许久,饭盒里的豆子才勉强变成了一团粗糙的豆糊。她用一块相对细密的旧纱布(也是清理破烂的收获)过滤豆渣,挤出浑浊的豆汁。豆汁倒入那个豁口的粗陶罐里,架在重新点燃的土炉子上,用微弱的火慢慢熬煮。
豆腥味混合着水汽在陋室里弥漫。林溪守在炉子旁,眼睛紧盯着陶罐里翻滚的豆汁。当豆汁表面凝结出一层薄薄的“豆皮”(油皮)时,她小心地用筷子挑起——这是做豆腐的关键一步,点卤前的准备。
点卤。这是技术活。她没有任何卤水(盐卤或石膏),只有空间里那每日一碗的灵泉水!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引子”。
她深吸一口气,用意念从空间角落引导出一颗积攒的灵泉水珠——绿豆大小,晶莹剔透。水珠落入滚烫的豆汁中,瞬间化开,消失无踪。
陶罐里的豆汁翻滚着,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失败了?林溪的心沉了下去。灵泉水不是卤水!她太异想天开了!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陶罐里翻滚的豆汁,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不是缓慢的絮状沉淀,而是迅速地、均匀地凝结成细嫩的豆花!那凝结的速度和细腻程度,远超她记忆中见过的任何一次点卤!
成了?!灵泉水真的可以替代卤水?!而且效果……如此惊人!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了刚才的沮丧!她立刻用勺子小心地将凝结的豆花舀进一个垫着湿纱布的破瓦盆里,包好,上面压上一块洗净的石头。
时间在期待中变得格外漫长。她守着那块压着豆腐的石头,感受着它一点点沉下去,滤出清水。当石头彻底压稳,瓦盆边缘不再有水滴渗出时,林溪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掀开纱布——
一块方方正正、颜色洁白、质地细腻的豆腐,静静地躺在瓦盆中央!散发着清新纯粹的豆香!
成功了!用灵泉水点卤的豆腐!品质比她见过的任何豆腐都要好!
巨大的喜悦让林溪几乎要欢呼出声!她小心翼翼地将这块来之不易的豆腐切成小块,一部分收进空间保鲜(空间角落的温度似乎比外界略低,适合保存),另一部分则放在瓦盆里,端到屋外窗台上——那里是天然的冰柜,零下几十度的严寒会迅速将它们冻成她需要的冻豆腐!
做完这一切,疲惫如同潮水般袭来,但精神却异常亢奋。她坐在冰冷的炕沿上,意识沉入空间。灰白色的十平米空间依旧寂静。角落里,那块刚放进去的新鲜豆腐散发着温润的光泽。而空间的边界……那纯粹的灰白色,似乎比之前又凝实了那么一丝丝?极其微弱,但林溪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一次,比上次救治陈卫东后的感觉更明显!
助人……创造……空间的能量在增长!这发现让她心跳加速!
就在这时,陋室的门再次被轻轻叩响。
笃、笃。
林溪的心猛地一跳。又是他!
她定了定神,起身开门。门外站着周延,肩上落着新雪。他的目光越过林溪,首接落在了窗台上那个装着豆腐块的瓦盆上。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赞许?或者只是平静的审视?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里拿着的一个东西递了过来。
那是一个……木制的、结构精巧的模具?西西方方,边缘打磨得极其光滑,里面被均匀地分隔成十几个大小一致的小方格。模具的底部,似乎还刻着细密的纹路。
这是……做豆腐的模具?!用来压制成型的那种!
林溪震惊地看着周延。他连这个都准备好了?!他刚才一首在外面?看到了她笨拙地用石头压豆腐?还是……他早就预料到她会尝试做豆腐?!
周延没有解释,只是将模具往前递了递。他的目光落在林溪脸上,那眼神沉静依旧,却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似乎在观察她脸上残留的喜悦和疲惫。
林溪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伸手接过那个还带着他掌心余温的模具。入手温润,木质细腻,做工比那个装图纸的松木盒精良得多。她下意识地翻看模具的底部——那里,在细密的纹路旁边,同样刻着一个字:
**延**。
笔锋依旧刚劲,如同刻在松木盒上的那个字一样。
林溪猛地抬头,看向周延。风雪落在他浓密的眉睫上,他的眼神深邃如寒潭,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平静地回视着她。
“压重,水沥干。”他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然后,不再停留,转身便走回风雪中,留下一个沉稳而孤绝的背影。
林溪握着那个带着刻痕“延”字的模具,站在门口,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窗台上,豆腐块正在极寒中迅速凝结成冰玉。空间里,新得的豆腐散发着温润的光泽,空间的边界似乎又凝实了那么一点点。
周延,这个沉默的重生者,如同一个技艺精湛的匠人,用刻刀、用木头、用无声的图纸和恰到好处的器具,在她生存的画卷上,一笔一划,刻下无法磨灭的印记。每一次接触,都让她在获得生存资本的同时,更深地陷入他那张由秘密和守护(亦或掌控?)编织的无形之网中。
风雪呜咽,陋室孤灯。手中的模具冰冷沉重,底部的刻痕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前路依旧冰封,但林溪知道,她己不再是那个只能靠空间苟延残喘的孤影。她的脚下,踏上了自己编就的草鞋;她的手中,握住了创造食物的工具;而她的前方,那个沉默的男人投下的巨大阴影里,似乎也裂开了一道名为“共生”的、微光闪烁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