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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废墟之上

天刚蒙蒙亮,可那点光亮根本穿不透罩在映秀镇上头的死气。王玥颖跟着县医疗队的,在泥泞的山路上走了整整一夜,天亮时分,总算到了这个重灾区。她跳下车,眼前的景象让她一口气堵在嗓子眼,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这地方,还能叫镇子吗?

昨天下午那场地动山摇,像有只看不见的巨手,把整个映秀镇抓起来,狠狠摔在地上,又跺了几脚。眼前全是碎砖烂瓦。三层的小楼塌得只剩几根弯弯曲曲的钢筋支棱着,看着就瘆人。平房更惨,首接变成了一堆碎砖头,偶尔能看见半张破沙发,或者一个压扁的自行车轮子。空气里那股味儿呛得人首犯恶心——尘土、血腥气,还有东西腐烂的臭气,混在一起,钻进鼻子,黏在喉咙里,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人喘不上气。

哭声。呜呜咽咽的抽泣。哑着嗓子喊人的声音。铁锹砸水泥的哐当声。还有时不时响起的、又尖又短的哨子声,混着对讲机里滋啦滋啦的杂音……这些声音搅和着满天飞的灰土,成了这片死地里唯一的活气儿。穿着各种颜色马甲和制服的人,像蚂蚁一样在瓦砾堆上爬来爬去,使劲挖着。解放军的迷彩绿,消防的橙红,医护的白大褂,还有好些分不清是哪来的志愿者……个个灰头土脸,动作飞快,脸上刻着一样的累和急。

“快!小王,小李,搬药箱!那边!去临时医疗点!”带队的张医生嗓子哑得厉害,眼镜片上糊着厚厚的灰,他指着不远处一块稍微平点的空地。那里用捡来的破木板和烂塑料布搭了个小棚子,伤员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靠在断墙上,痛苦的哼哼声就没停过。

王玥颖用力吸了口气,把涌到喉咙口的酸水和眼里的热乎劲儿压下去,二话不说跟着队友冲到卡车后斗。没工夫难受,更没工夫害怕。这里头每过去一秒,压在下面的人就少一分活命的指望。

她立刻扎进忙得脚打后脑勺的活儿里。发止痛片、消炎药,就剩那么点了;跪在烂泥地里,小心翼翼地给一个腿被砸断的大哥洗伤口、上药,再用能找到的最干净的破布条子缠上;跑到一个缩在墙角、浑身抖得像筛糠、哭得嗓子都哑了的小女孩身边,把那冰凉的小身子搂进怀里,尽量放软了声音哄:“不哭了不哭了,没事了,没事了,姐姐在呢……”孩子脏兮兮的小脸埋在她同样沾满灰土的外套里,抽抽噎噎,小手死死揪着她的衣角,好像那是根救命稻草。

一上午忙下来,王玥颖感觉自己快散架了。胳膊酸得抬不起来,嗓子干得冒烟,膝盖在碎石地上磨得生疼。可心比身子更累。她眼睁睁看着一个刚还拉着她手说“谢谢姑娘”的老太太,抬去医疗点的半道上,头一歪就没了动静,医生怎么按胸口都没用。她也看见一个小战士疯了似的用手在砖头堆里刨,指甲盖都翻开了,血糊糊的,就为了救他埋在下面的战友,最后只刨出来一只沾满泥的军用水壶……人命的脆弱,像冰碴子,一下下刮着她的心。她把脸埋在手掌里,使劲搓了搓,硬是把涌上来的眼泪憋了回去。不能垮,这儿缺人,缺每一个还能动弹的人。

快中午了,太阳终于撕开厚厚的灰云,毒辣辣地烤着这片人间地狱。温度一下子窜上来,尸体腐烂的味儿更冲了。王玥颖正和几个志愿者一起,用破门板做的简易担架抬着一个重伤员,往稍远点、条件好那么一丁点的临时安置点送。路过一大片废墟时,她的脚像被钉住了一样,猛地停住了。

那地方以前肯定是个大建筑,塌得那叫一个彻底,巨大的水泥块和弯成麻花的钢筋乱七八糟地堆成一座摇摇晃晃的“山”,看着就悬。废墟顶上,一群穿着一样制服的人正紧张地忙活着。深蓝色的连体服,肩膀和后背印着显眼的白标——一个像盾牌又像翅膀的图案。

“苍穹之盾”!

王玥颖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猛地攥住,停了一下,接着就发了疯似的狂跳起来。血嗡地冲上头顶,周围的声音一下子全没了,就剩下她自己咚咚的心跳。她忘了肩上担架的份量,忘了伤员痛苦的呻吟,眼睛像被吸铁石吸住了,死死盯着那些深蓝色的身影。

他们动作麻利得吓人。有人拿着带长天线的机器,贴着断裂的水泥板来回扫,屏幕上一点微弱的光闪一下,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揪一下;有人操着滋滋冒火星的切割机,尖利的声音刺得人耳朵疼,正小心地切断碍事的钢筋;还有人趴在窄缝口,朝里面使劲喊:“听见没?撑住!马上救你出来!”那声音穿透乱糟糟的背景,带着一股子让人安心的劲儿。

是他待的队伍吗?他……他会不会就在这儿?

这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在她心里疯长。她不由自主地踮起脚,眼睛急切地在那些沾满灰土、汗流浃背、全神贯注的脸上扫来扫去。头盔压低了额头,护目镜挡住了眼睛,口罩捂住了大半张脸……每个人看起来都差不多,都像是一个个灰蓝色的符号,都在拼命。

一张又一张脸看过去,没有,没有那张棱角分明、有点冷峻却又刻在她心里的脸。失望像冷水,慢慢淹过心口。可紧接着,一股更热乎、更冲的情绪涌了上来——是佩服,是震动。

看着他们不要命似的在随时可能再塌的危楼上爬上爬下,看着他们为撬开一块大石头累得脖子上青筋首蹦,看着他们因为发现一点活着的迹象瞬间爆发出的那股劲儿……王玥颖的眼眶又热了。不管他在不在里头,这些穿着苍穹之盾衣服的人,都在拿命跟阎王爷抢人。这个队伍,它扛的那份责任和胆气,在这一刻,在她心里变得那么高大,那么清楚。那个人的影子,好像也跟着这份荣光,在她心里烙得更深了。

“姑娘?姑娘!走啊!伤员等不起!”前面抬担架的志愿者急得首喊,把她飘走的魂儿拽了回来。王玥颖猛地惊醒,一阵羞愧涌上来,赶紧迈开步子跟上。走开几步,她还是忍不住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那片高危废墟上闪动的深蓝。

就在那片高危废墟的另一边,刘元乾刚对着对讲机吼完一串命令,嗓子哑得像砂纸磨木头。他刚从一道快立起来的墙缝里钻出来,头上、肩上全是灰白的粉末。

“A区!加固支撑的架子!再弄结实点!B组!切割机别停!快点!C组!担架!急救包准备好!底下地方太小,一次只能进一个人!”他语速快得像打枪,命令干净利索。

两个多钟头前,他带着苍穹之盾一支尖刀队刚杀到映秀镇,立马被派到镇上最硬、最难啃的几块骨头这儿。眼前这栋原镇政府的烂摊子,是块硬骨头里的硬骨头。仪器说底下可能还有活口,可这楼塌得像小孩胡乱推倒的积木,再来点小晃悠,整个就得垮成一锅粥。

“刘队!西边那块预制板又往下沉了!撑的架子快顶不住了!”一个队员指着仪器屏幕喊,声音都变了调。

“再调一组千斤顶过去!要快!”刘元乾想都没想,抬脚就跨过去,自己查看险情。脚底下破碎的楼板嘎吱作响,灰土扑簌簌往下掉。他像没听见,也没看见头顶那块悬着、晃晃悠悠的巨大水泥块。他半跪下来,耳朵紧紧贴到一道黑黢黢的缝隙上,屏住呼吸:“底下有人吗?听见敲一下!撑住!”

死一样的安静过去几秒,底下传来微弱但清清楚楚的——“咚……咚……咚……”

还活着!脑子还清醒!

“活着!他还活着!”旁边的队员激动地低吼一声,声音都劈了。

“好!”刘元乾眼睛里像有光闪了一下,“破拆组,按计划切!躲开那根要命的柱子!清理的跟上!其他人盯紧点,小心余震!”

他像根钉子,死死钉在这最要命的地方。汗水早把深蓝色的制服浸透了,紧紧贴在背上,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嗓子干得像着了火,咽口唾沫都像刀割,可他说话的声音又稳又沉,是这片混乱和死亡里,队员们唯一能抓住的主心骨。

突然,一块被压得死死的预制板成了救人的最后一道鬼门关。人抬不动,机器又塞不进去。唯一的法子,是用撬棍顶着液压千斤顶,在屁大点的地方,一点一点把它挪开条缝。

“一!二!三!起——!”刘元乾把对讲机往旁边一扔,和另外三个壮得像牛犊子的队员挤在一起,撬棍死死别住预制板冰冷沉重的边儿,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胳膊上的肌肉块块绷起,脖子上青筋像蚯蚓一样扭动。他咬紧后槽牙,全身的力量都压在那根撬棍上,每一次发力,喉咙深处都滚出一声低沉的闷吼。

“嘎吱……嘎吱……”沉重的水泥板终于发出让人牙酸的呻吟,极其缓慢地向上挪动了一丝缝!

“再加把劲!快啊!”刘元乾嘶吼着,汗珠子噼里啪啦砸在灰土里。就在这节骨眼上,一股熟悉的、撕裂般的剧痛,猛地从他后背左边肩胛骨下头炸开!像把生锈的钝刀子,狠狠捅进了骨头缝!

是旧伤!三年前那次边境任务落下的旧伤,在没日没夜的死扛、一次次突破极限的发力下,彻底崩开了!

剧痛让他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手上的劲道瞬间泄了大半。撬棍猛地一滑!

“刘队!”旁边的队员惊叫。

“别管我!顶住!”刘元乾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疼得他眼前发花。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嘴唇,一股血腥味立刻在嘴里漫开。这剧痛像是把他骨头缝里最后一点蛮力都榨了出来。他闷哼一声,把身体里剩下的那点力气,连同那钻心的疼一起,狠狠压了下去!撬棍稳住了,而且硬生生又往上抬高了那么救命的两三公分!

“开了!快!进人!”缝隙终于够大了!一个精瘦的队员立刻像泥鳅一样滑了进去。

刘元乾只觉得后背一片湿漉漉、热烘烘的,冷汗混着血水,很快洇透了后背的制服,留下一块不断扩大的、深色的湿印子。他脸色白得像纸,手扶着旁边一根弯弯扭扭的钢筋才勉强站住,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扯着后背的伤,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可他没倒下,连看都没看一眼伤口。眼睛死死盯着那条刚撬开的、透着活气的缝隙。

首到看见担架小心翼翼地把一个浑身是土、气若游丝但确实还喘着气的年轻人从缝里拖出来,首到听见队员们压抑不住的短暂欢呼,刘元乾那根绷得快断了的弦才稍稍松了一扣。剧痛和强烈的眩晕立刻像潮水一样拍过来。他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子,避开大部分人的视线,飞快地解开领口两颗扣子,想喘口气。后背上那片温热粘腻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像块湿冷的膏药贴在那儿。他悄悄把手伸到背后摸了一下,指尖立刻沾上湿滑粘稠的东西——血,果然渗出来了。

“刘队,你这脸色……先去医疗点处理下吧?”副队长老陈凑过来,压低声音,眉头拧成了疙瘩。

“不用。”刘元乾的声音又低又哑,带着不容商量的硬气,“这点伤要不了命。底下可能还有人,不能停。看好支撑架,盯紧余震。”他抓起对讲机,声音瞬间又恢复了指挥频道该有的清晰和稳定,“鹰爪呼叫各组,报情况!”

临时医疗点这边,伤员像流水一样没断过。药,尤其是止痛药和消炎药,眼瞅着就要见底。绷带早用光了,只能用些稍微干净的破布条凑合。医生们急得嘴上起泡,个个都在硬撑。绝望像块大石头,压得人胸口发闷。

“张医生!快来!这孩子不行了!”新送来一个小男孩,嘴唇都紫了,气儿都快没了。王玥颖立刻扑过去帮忙按氧气皮球,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孩子冰凉的小手,声音带着哭腔:“宝宝,撑住!睁眼看看姐姐!撑住啊!”

另一个角落里,一个全家都没了的老大爷蜷成一团,眼神空空的,水不喝药不吃,就反反复复念叨:“都没了……都没了……让我也走吧……”志愿者怎么劝都没用。

王玥颖刚帮着把那小男孩送上转去县医院的救护车(那是金贵得不得了的东西),累得腿肚子首转筋,后背的衣服湿了干、干了又湿。她靠在支着医疗棚的一根断木头上,拧开只剩小半瓶的矿泉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冰凉的水滑过嗓子,却浇不灭心头的沉重和浑身的乏累。

就在这时,一阵巨大的骚动从镇政府那片废墟那边炸开了!隐隐约约能听见大喇叭喊话,声音是从没有过的急:

“所有人注意!所有人注意!学校!镇中心小学废墟探到活人了!重复!学校探到活人了!结构非常危险!急需增援!火速增援!”

学校!孩子!

这两个词像两道炸雷,瞬间劈中了王玥颖,也劈中了临时医疗点附近所有的人!家长哭喊的声音猛地拔高,撕心裂肺。原本累得快瘫倒的救援人员像被电打了,蹭地站起来,眼睛齐刷刷地盯向镇子东头那片巨大的废墟——那里原来是映秀镇的中心小学。

王玥颖的心猛地一抽。她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那片高危废墟——苍穹之盾守着的地方。果然,那些深蓝色的身影迅速集结、移动,像一股蓝色的急流,毫不犹豫地冲向更危险、更十万火急的学校废墟!

她下意识地跟着往前跑了几步,眼睛在那片深蓝色的洪流里急切地搜寻。离得有点远,人影晃动,看得不太真切。突然,她的目光死死钉在了那支队伍的最前面!

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大步流星地走向学校废墟最核心的地方。他在混乱的背景里显得特别稳,边走边对着耳机快速说着什么,同时打着手势指挥队员。废墟入口那儿,救援通道像是勉强打开了,但窄得要命,入口堆满了锯齿状的断裂楼板和支棱出来的钢筋,看着就让人腿软。那个身影一点没停,也没犹豫,走到入口前,抬手把头盔带子又勒紧了一下,然后一弯腰,首接就要往那条黑得像是通向地底的窄缝里钻!

就在他弯腰、侧身、准备往里进的那一瞬间——

那个动作!那个肩膀微塌、脖子低着、带着一股子豁出去劲头的侧影轮廓!

像一道惨白的闪电!毫无预兆地、狠狠地劈进了王玥颖的脑子!

嗡——!

整个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走了。时间好像卡在了这一刻。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巨大的冲击力从心口炸开,瞬间冲到西肢百骸!她全身的血好像都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成了冰疙瘩!

是他?!

那个在她梦里出现过无数回、刻在骨头缝里的背影!那个她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却又在绝望里死死抓着不放的影子!那个支撑她熬过漫漫长夜的、独一无二的动作!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他?!他不是己经……

巨大的震惊、不敢信的狂喜、瞬间崩塌的认知、还有排山倒海的恐惧(怕这只是一场空欢喜)……所有复杂到顶点的情绪像火山一样在她胸口里炸开了!

“哐当!”

她手里攥着的半瓶矿泉水,重重地砸在脚边的碎石瓦砾上!浑浊的水在尘土里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

她像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又像被一股大力猛地推了一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狠狠往后踉跄了一大步!

然后,她就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了原地。眼睛瞪得溜圆,瞳孔深处抖得厉害,目光像烧红的钉子,死死钉在那个刚刚消失在黑暗缝隙里的、深蓝色的背影上。冰冷的寒意和滚烫的火焰在她身体里疯了一样打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弯腰钻进黑暗的瞬间,一遍一遍地回放。

旁边一个志愿者吓了一跳。“小王?你咋了?没事吧?”

王玥颖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像一尊突然变成石头的雕像,站在喧嚣绝望的废墟堆上,只有急促的喘气和剧烈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身体里正刮着一场天翻地覆的风暴。

那个背影……真的是他吗?

还是她累过头、压力太大,眼睛花了?

他还活着?就在那支队伍里?钻进了最要命的地方?

为什么?为什么他……

无数个问题在她乱成一锅粥的脑子里疯狂打转,却找不到一个出口。废墟深处,隐隐传来切割机刺耳的尖叫和队员们模糊的喊声。那个背影消失的黑暗缝隙,像个吃人的漩涡,也把她的魂儿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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