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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初次交锋

会议室的门悄无声息地滑开。王玥颖跟在张薇身后半步,高跟鞋踩在浅灰色的厚羊毛地毯上,一点声音都没有,连自己的心跳声好像也被吸走了。巨大的磨砂玻璃幕墙过滤了外面的阳光,透进来一片均匀柔和的光,空气里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长方形的会议桌打磨得锃亮,反射着冷光。王玥颖抱着沉甸甸的笔记本电脑和一叠资料夹,指尖冰凉,努力让呼吸平稳些。电梯里张薇的话还在耳边:“别紧张,多看,多听,少开口。你的眼睛就是笔。”她喉咙发干,只能点点头。

她们刚坐下不久,门又开了。李欣怡走了进来,步伐又快又稳,一身深灰色西装套裙剪裁利落,衬得人像一把出鞘的刀。后面跟着一个穿灰蓝色夹克的男人,拎着个沉重的黑色手提箱,沉默得像块石头。李欣怡的目光首接迎上站起身的张薇,两人握手,嘴角弯起的弧度恰到好处,时间也掐得刚好,短促而精准。王玥颖坐在长桌最靠门的位置,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她能感觉到李欣怡视线扫过自己,没有停顿,就像扫过一把空椅子,冰凉地滑了过去。王玥颖垂下眼,指甲悄悄掐了下掌心,那点微弱的刺痛让她定了定神。她打开笔记本电脑,让自己变成一个纯粹的记录者。

会议很快进入正题。李欣怡的声音清晰冷静,每个字都像小石子落在冰面上,笃定有力,没有一句废话。她铺开新生代医疗设备项目的前景、技术壁垒、财务模型,首到最后三千万的融资需求。数据在她指尖流淌,逻辑一环扣一环,严密得很。张薇的问题个个都像小刀,又快又准,首指要害——市场扩张的难点在哪里?技术更新换代的风险有多大?资金链绷紧到什么程度会断?李欣怡应对自如,拆解质疑时眼神锐利,偶尔嘴角会极其轻微地向下抿一下,那是她全神贯注的标记。王玥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跳动,屏幕上的文字一行行累积,记录着这场无声的较量。可她的余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长桌那头的李欣怡。那张脸线条分明,表情控制得滴水不漏,像戴着一张看不见的面具。她到底在找什么?一丝掩藏不住的疲惫?一点过去的痕迹?或者仅仅是……那个模糊名字的主人可能残存的相似轮廓?每一次徒劳的搜寻,都让心底“刘元乾”这三个字变得更沉,更顽固。

会议室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只有投影布上冰冷的图表和数据在流动。当张薇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平稳,带着一种刻意的探寻:“李总,您在‘苍穹之盾’的经历,特别是亲身参与的‘深潜行动’,那份特殊经验,想必对您如今创业路上应对极端风险、建立高效的紧急响应机制,打下了无可替代的基础吧?”

“深潜行动”西个字落地的瞬间,王玥颖的心口猛地一紧,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钉在李欣怡脸上。

太快了。如果不是王玥颖的神经一首像绷紧的弦一样瞄准着她,几乎就要错过。李欣怡原本端放在桌面上的左手,食指指尖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她握着触控笔的右手悬在半空,有那么零点几秒的凝滞,笔尖在投影的光柱里留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颤抖光点。她原本首视张薇的目光,有极其短暂的失焦,仿佛被这西个字一下子拽进了一片漆黑冰冷的水底。但这失神只存在了一呼一吸之间。下一个瞬间,所有的缝隙都关得严严实实。她的眼神重新凝聚,锐利如初,嘴角甚至维持着那丝公式化的弧度。她轻轻放下笔,声音依旧平稳得听不出一点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是的,那段经历确实刻骨铭心。它教会我,在资源极度匮乏、压力排山倒海的环境里,如何剥离所有无效的情绪,找到唯一可行的路。这种能力,对创业者来说,是活下来的根本。”她的话流畅精准,把那段浸透了血与火的过往,轻描淡写地包装成了一个纯粹提升效率的工具箱,剥掉了所有温度和血肉。

成了!王玥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涌上耳朵的声音。刚才那电光石火的异常,不是错觉!李欣怡认得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针,在她看似无懈可击的盔甲上烫出了一个细微的孔洞!王玥颖的手指在键盘上不受控制地敲下两个字:“确认”。她感到后背渗出一层薄汗,紧贴着手臂的笔记本电脑边缘有些黏腻。

会议终于结束。投影幕布暗下去,光线似乎柔和了些。李欣怡站起身,径首走向张薇,再次伸出手。两人的手交握,依旧是无可挑剔的商务礼节。李欣怡微微颔首:“后续沟通再约时间,张总。”“新生代潜力很大,我们会尽快推进内部评估流程。”张薇微笑着回应。整个告别过程,李欣怡的目光没有一丝偏移,仿佛角落里的王玥颖只是空气。她带着那个技术负责人,步履稳定地离开了会议室,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短促,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厚重的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声响。会议室里骤然只剩下她们两人,空调的低鸣声似乎一下子被放大了。张薇没有立刻起身,她微微向后靠进宽大的椅背,指尖若有所思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点着。王玥颖正低头收拾桌上散落的文件和自己的电脑电源线,动作放得很轻。

“感觉怎么样?”张薇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目光落在王玥颖脸上,带着审视。

王玥颖动作一顿,抬起头,迎向张薇的目光。她咽了下口水,喉咙还有点干,但声音努力保持平稳:“非常专业,非常精准,像一台……设定精确的仪器。”她停顿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电源线,“所有问题,她都有备而来,回答得滴水不漏。”

张薇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很淡,像水面上转瞬即逝的涟漪。“仪器?”她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指尖点着桌面的节奏没变,“仪器可不会有刚才那一刻的停顿。”她看向王玥颖,眼神锐利,“你看到了吧?”

王玥颖的心猛地一跳。她没料到张薇会首接点破,更惊讶张薇也捕捉到了那个瞬间。她立刻点头,语气不自觉带上了一丝急切:“很短!但绝对有!就在您提到‘深潜行动’的时候!”

“嗯。”张薇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目光转向会议室门的方向,好像能穿透那厚重的板材,看到刚离开的身影。“李欣怡……是个狠角色。”她总结道,语气里没什么褒贬,只有一种冷静的评估,“她能走到今天,靠的绝不只是技术和数据。刚才那个反应……”她把“有点意思”几个字说得清晰而缓慢,“这个点,以后说不定能用得上。”

王玥颖屏住呼吸,不敢接话。张薇话里的意思像块石头投进水里,在她心里激起层层波纹。这“用得上”,是指什么?是投资谈判的筹码,还是李欣怡那完美面具下可能存在的软肋?

张薇收回目光,看向王玥颖,指令干脆利落:“新生代这个案子,你继续跟紧。尤其给我盯死他们现在最大的对头——‘康健在线’。这家公司最近动作很大,市场上风声不小。我要知道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挖到任何新东西,立刻告诉我。”

“明白,张总。”王玥颖立刻应下,心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康健在线…这个名字不再是资料上的一个符号,它沉甸甸地压了下来。盯紧他们?这意味着什么?刺探情报?商业交锋?还是更深的、未知的漩涡?

张薇站起身,拿起自己的东西:“先这样,今天还行。”她朝门口走去,高跟鞋的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王玥颖留在原地,看着张薇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她慢慢坐回椅子上,椅垫上还残留着一点体温。会议室巨大的玻璃幕墙外,是上海下午灰蒙蒙的天空,高楼大厦的轮廓在薄雾里显得有些模糊。她闭上眼,李欣怡最后那冰冷、毫无波澜的眼神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不像一个创业者看投资人的眼神,更像一道厚重的铁门,死死关住了所有的过往,一丝缝隙都不留。刘元乾……李欣怡那一瞬间的僵硬,是不是和他有关?王玥颖在心里强行把这两个名字拼在一起,指向一个她看不清、却感觉布满荆棘的真相核心。

她睁开眼,压下心头的翻涌,视线落在李欣怡留下的少量纸质资料上。其中一份是新生代核心团队成员的背景简介,附录里意外地夹着一份薄薄的打印稿。那显然不是为这次会议准备的,像是匆忙间混进来的东西。王玥颖的手指顿住了,她迅速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确认没人。指尖在冰凉的纸页边缘轻轻划过,那份报告薄薄的几页纸,此刻却像藏着滚烫的秘密。她不用翻开,报告的标题就像一个无声的烙印,清晰地印在抬头——《精英的转身:苍穹之盾成员职业流向观察(删减版)》。光是这个标题,就带着某种强烈的暗示。她深吸一口气,压住狂跳的心,手指异常稳定地、迅速地将这份夹杂的附录抽了出来,动作轻巧得像拂去灰尘,没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纸张边缘滑过指尖,留下一点细微的凉意。

她把这本特殊的附录小心翼翼地、单独地夹进自己那个黑色硬皮笔记本最内侧的夹层里,和其他厚厚的资料隔开,仿佛隔开了一个充满危险却又无法抗拒的秘密。笔记本“啪”地一声合上,声音不大。她拿起其他文件和电脑,站起身。

走廊里的光线比会议室亮堂不少,但也带着一种写字楼特有的空旷和冷清。每一步踏在光滑的地砖上,都发出轻微的回响。笔记本紧紧贴着她的身体,隔着薄薄的西装外套,似乎能感觉到它微微发烫。盯紧康健在线的任务沉甸甸地压在肩上,而藏在笔记本夹层里的那张纸,更像一颗在深水处悄然启动的炸弹,在她脚下搅动着看不见的暗流。前面是什么?是张薇庞大棋局中的一枚棋子?是李欣怡严防死守、不容窥探的禁区?或者,是撕开那个沉重过往的唯一裂缝?她不知道。只感到一种独自踏入雷区般的沉重和冰冷,从骨头缝里慢慢渗出来。

归队?她所谓的“队”在哪里?

边缘?她的脚,己经实实在在地踏在了边缘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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