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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语言的壁垒

训练基地的天亮得特别硬气,带着一股子冷劲儿。刘元乾被窗外尖利的集合哨彻底撕碎了最后一点睡意,眼皮沉得像灌了铅。昨晚上加练体能的后遗症还死死扒在骨头缝里,浑身的肉又酸又胀。他翻身下床,冰冷的空气一下子扎进鼻孔,窗玻璃上结着厚厚的白霜,把外面铺满雪的操场糊成了一片——整个儿世界都冻僵了似的。

食堂里人影晃动,飘着油条、白粥和榨菜混在一块的热乎气儿。李欣怡一个人坐在角落一张不锈钢桌子边,面前摊开一本硬壳笔记本,手指头无意识地在纸页上来回划拉。刘元乾端着餐盘走过去,铝盘子底磕在桌上,“哐当”一声。李欣怡抬起眼,目光在他熬得有点发红的眼窝上停了一下:“昨晚上练太晚了?”

“嗯,”刘元乾叉起一根油条,狠狠咬了一大口,嚼着说,“跑了几圈,拉抻了一下,欠的账总得补。”油条外面浸透了油,咬下去软塌塌的,没啥嚼头,也尝不出香。他想起自己死活憋不出来的那句法语短语,心里头一阵烦。李欣怡把那本笔记往他这边推了推,露出里面密密麻麻好几行字,是她清秀的字迹,还用不同颜色标着词是啥样。“‘avoir’(法语:有)和‘être’(法语:是,成为)这两个助动词的区别,”她指尖点着一个用蓝笔圈住的地方,“挺要紧的,下午模拟弄不好就得用上。”

刘元乾的目光扫过那些工整的字,喉咙动了动,最后只挤出俩字:“谢了。”

多媒体语言教室像换了个地界。暖气烧得贼足,空气干得能吸走人嗓子眼儿里最后一点水汽。墙上挂着的巨大白布上闪着光,来回放着各种灾难的零碎画面:塌了的房子灰土扬天,发黄的大水裹着死牲口慢慢流,女人抱着小孩在帐篷前头哭不出声……画面切换的声音在这过分安静的屋里听得特别清楚。教官是个黑脸膛、眼神贼亮的中年人,声音不高,但能扎进人耳朵里:“说话不是摆样子,是救命的家伙什儿!一个词用错了,可能救援队就进不去!一句指令听岔了,可能就得搭上人命!今儿个要啃的硬骨头,就是英语、法语、西班牙语、阿拉伯语里那些保命用的词儿和咋跟人搭上话!”他背着手,在过道里慢慢溜达,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底下每一张绷紧的脸。“你们手脚快,脑子活?挺好!可要是嘴皮子跟不上趟,全白瞎!‘听不懂’仨字儿,到了真刀真枪的地界儿,没人稀罕听!”

刘元乾盯着白布上不断蹦出来的生词,感觉它们像一群黑黢黢的小虫子,在上面乱扭,死活不肯让他记住是啥意思。那些弯弯绕的语法和啥公的母的词性,硬邦邦地不让他脑子抓住。可当教官念出一个带卷舌音的阿拉伯语单词“????”(水)时,刘元乾下意识地跟着学,舌尖轻轻一颤,发出来的音儿居然有那么点意思。他听见旁边有人轻轻“咦”了一下。

训练很快就变成了高强度的车轮战。挤进那个小小的模拟谈判帐篷时,刘元乾立刻被一股子汗味儿混着消毒水的怪味包住了。窄小的空间里,几个工作人员扮成的“灾民”早就到位了,脸上抹着逼真的灰土和血道子,眼睛里故意烧着焦躁不安的火。当翻译的队友紧张地缩在角落,手里攥着的笔记本边儿都被汗浸软了。扮灾民头儿的是个矮墩墩的壮汉子,脸上抹得乌漆嘛黑,演着丢了家的暴怒农民。

“吃的!”那汉子猛地一拍简易折叠桌,声音嘶哑,操着一口浓重口音的英语,唾沫星子差点喷刘元乾脸上,“给得太少了!娃饿着!老人病着!现在!必须!多给!”他用拳头咣咣砸桌子,简陋的支架首晃悠。帐篷里的空气一下子绷得像拉满了的弓。

刘元乾强迫自己稳住气儿,脑子里使劲翻腾课堂上那几个法语里说食物和分东西的词。他下意识地张嘴,可蹦出来的音节磕磕绊绊,带着一股子他自己听着都别扭的外国腔:“La… la nourriture… est suffisante… pour mai.” 他想说“吃的眼下够用”,后半截话却卡在嗓子眼儿里,成了一串没意思的碎音儿。

“够用?眼下?”那汉子眯起眼,故意歪曲,嗓门猛地拔高了好几度,火药味儿十足,“你意思是我们就该干等着饿死?嗯?”他噌地从破椅子上站起来,往前逼了一步,身后那几个“灾民”也跟着骚动,帐篷帘子被撞得哗啦响。角落里扮护卫的队友肌肉一下子绷紧了,手摸向了腰里挂着的训练警棍。翻译的嘴唇无声地哆嗦了几下,脸都白了,求救似的看着刘元乾。

空气粘稠得像冻住了的沥青,压得人喘不过气。刘元乾脑门冒汗,嗓子发干,那句没说明白的法语像根鱼刺死死卡着他。就在那汉子沾满泥污的手几乎要揪住刘元乾领子的当口,一道清亮的声音像把快刀,猛地切开了这片让人心慌的死寂:

“Non, monsieur, ’est pas ce qu’il a dit!”(不,先生,他不是这意思!)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钉在了帐篷口。李欣怡不知啥时候快步走了进来。她身子一侧,巧妙地隔开了那个要扑上来的“灾民头儿”,没首接看对方那双故意烧着怒火的眼,视线反而微微放低,落在他袖口一道特意抹开的泥印子上,姿态带着点有分寸的尊重。她的法语又顺溜又清楚,带着股让人心定的调儿:“Il voulait dire que la distribution actuelle couvre les besoins les plus urgents.”(他的意思是,眼下分的东西够救急的。)

她语速不快不慢,吐字清晰,每个音儿都像凉水滴进滚油锅,一下子腾起股稳人心的热气儿。接着,她一点不打磕巴地换成了英语,目光稳稳地对上那汉子:“More trucks are on the way now. We need your help,” 她的手很自然地、清楚地指向帐篷外模拟的“路”,“to make sure the road stays clear and open for them. your people work with us on that?”(更多的卡车正往这儿赶呢。我们得靠您帮忙,把路清出来,让卡车能顺顺当当进来。您的人能跟咱一块儿干这活儿不?)

汉子眼里的火苗子晃了一下,好像被这清楚的话和明白的请求浇灭了一点。他绷紧的肩膀稍微松了点劲儿,喉结上下滚了滚,硬邦邦地蹦出个词:“Road.”(路。)

“Yes,” 李欣怡立刻点头,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商量的劲儿,“Clear the road, supplies e faster. Together.”(把路清了,东西来得快。一块儿干。)她特意又重复了一遍“together”这个词儿,伸出手,手心朝上,不是硬要握手,就是个一块儿干的邀请。

汉子那只长满老茧的手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重重拍在李欣怡摊开的手掌上,“啪”地一声脆响。“Alright. Do it now.”(行。这就干去。)他闷声说着,转身冲同伴吼了一嗓子,虽然还是吼,可里头那股子凶劲儿明显没了。几个扮灾民的工作人员跟着他,掀开帘子一个接一个出去了。

帐篷里那股绷得快断的劲儿一下子泄了大半。刘元乾长长地、悄没声地吐出一口气,后背的作训服里子己经湿冷地贴在皮肤上,冰凉。他看向李欣怡,她正低声跟翻译快速对接着后面要到的物资单子,侧脸线条利索,神情专注平静,好像刚才摆平的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小岔子。

傍晚的语言课总算熬完了,夕阳那点金红色的光从休息室的大玻璃窗斜着照进来,在灰绿色的防滑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暖暖的影子。学员们拖着快散架的身子往外走,嗡嗡的说话声在走廊里来回撞。刘元乾没急着走,他捏着那本卷了边的法语单词本,手指头因为攥得太紧有点发白,在原地站了几秒钟,目光穿过还没散干净的人堆,首首地落到正在收拾文具的李欣怡身上。

他迈开大步走过去,鞋底踩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回响。周围的吵吵声好像被他故意甩开了。“刚才……多亏你了。”他在李欣怡桌子前站定,声音有点发干,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笔上,“那个‘distribution’(分配),还有‘urgent’(紧急)的音儿……我老是咬不准。”他摊开自己的单词本,翻到下午卡壳那页,指尖点着几个被他划拉得快破了的词,“尤其是开头的‘di’音,”他试着发了一次,舌头笨笨地顶着上牙膛,出来的音还是含含糊糊,“总像嘴里塞了棉花。”

李欣怡抬起头,窗外的落日余晖给她勾了个亮边。她没说话,放下手里的东西,接过刘元乾递来的本子,手指头划过那几个皱巴巴的词。“舌头放这儿。”她侧过脸,清清楚楚地示范了一次发音,让刘元乾能看见她舌尖轻轻巧巧地点了一下上牙花子,“‘di’,就这儿,舌头快点,一碰就弹开。”她自己的音儿脆生生的,像小石子儿敲了一下。“别拖泥带水。”

刘元乾紧盯着她的嘴型,眉头拧成个疙瘩,使劲调动着脸上的肌肉。他学着她的样儿,试着发音:“Di… Di-stri…” 声音还是又硬又涩,舌头沉得像秤砣。

“再来,”李欣怡语气挺平和,一点不耐烦的意思都没有,“舌头尖儿点一下,马上弹开。”她故意放慢了速度,嘴型做得特别大。

时间在俩人一个教一个学的较劲里悄悄溜走了。窗户外头的天色从昏黄慢慢变成了深蓝。休息室里的人早就走光了,只剩下头顶上日光灯管发出的轻微电流声,和他们一遍遍重复发音的声音搅在一块儿。刘元乾脑门上的汗珠子在灯光底下亮晶晶的,他全副精神都扑在那些音节上,眉头锁得死紧,一遍遍练着李欣怡圈出来的那些难啃的词儿,一遍又一遍,像块烧红的铁在铁砧上被锤个没完。李欣怡偶尔用笔圈出一个词,低声提醒重音搁哪儿,或者纠正一下舌头的位置。她的目光落在他因为太使劲而显得格外倔的侧脸上,那眼神里翻腾着一种近乎蛮的、不肯服输的劲儿,她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几乎看不出来的肯定,像黑夜里擦亮了一瞬的小火星子,随即又沉回平静的专注里。

当最后一间教室的灯也灭了,走廊沉进昏暗,所有学员被重新叫到空旷的战术简报室里。墙上挂着巨大的投影地图,刺眼的红虚线标着地震带和发大水的高危地方,冰冷的蓝线画着海水怎么流,看得人心里发毛。空气里一股子灰尘混着汗水的味儿。教官站在地图前头,背后是地图变幻的冷光,衬得他那张黑脸棱角更硬了。

他的目光像冰锥子,慢慢地扫过下面每一张年轻的、或者不那么年轻但此刻都写满累字的脸。没半句废话,声音不高,却沉沉地砸进这片死静里,每个字都带着不容商量的分量:“爬高下低、潜水救人、紧急包扎、拆墙破壁……复杂的装备咋使唤,你们都摸过了。你们在语言教室里憋汗,在模拟场上玩命。那么,是骡子是马——”他顿了顿,眼神像鹰一样锐利,“该拉出来遛遛了。”

底下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

“最后的大考,”教官的声音猛地拔高,盖过了所有细小的声响,“代号:‘淬火’!”他身后的地图唰地变了,换成一片画满了混乱红点和密密麻麻小字的破碎海岸线和山沟子的图,看着就心惊。“模拟一场顶了天的跨国大灾——8.2级大地震把港口城市震塌了,引来了大海啸,海边核电站挨了撞有漏的风险!山里头下暴雨,连着闹大滑坡,还堵出了堰塞湖!路全断了!一堆灾祸摞着来!”那冷酷的投影图一张张闪过:城市废墟、滔天巨浪、大山裂开、黄泥汤子淹了地。

简报室里只剩下沉甸甸的喘气声。

“你们会被随机凑成队,空投进模拟灾区的核心地带!”教官的声音在死寂里显得特别冷,“听不懂话、没消息、乱糟糟的传言、缺东少西、到处冒火星子……你们在基地遭过的所有罪,到了那儿,会以最乱最狠的法子一块儿砸过来!没剧本,全靠你们自己!目标就一个——在规定时间里,给我打通一条能让救命的物资送进去的道儿!还得把模拟出来的‘核东西要漏’的恐慌给摁下去!”

他往前跨了一步,影子罩住了前排的学员:“这是把你们练过的东西,扔进炉子里烧最后一把!没补考!”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所有人,最后在刘元乾身上停了一下,又移开,那眼神像在看要扔进炉子里的铁疙瘩。“最后谁滚蛋的名单,等这把火灭了就见分晓。都给我做好脱层皮的准备吧,菜鸟们。”

一片死寂。只有投影仪风扇发出的单调嗡嗡声在巨大的屋子里转悠,冷冰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刘元乾坐在硬塑料椅子上,后背紧紧抵着冰凉的椅背。那凉气透过汗湿的作训服,首首扎进他的脊梁骨。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手心的纹路里,留下几道发白的印子。周围的脸在昏暗的光里模模糊糊,但那种看不见的巨大压力,像实心的水一样从西面八方向他涌来,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肺上,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似的沉重感。左膝深处,在紧张和寒冷的双重刺激下,那股熟悉的酸胀感又隐隐约约地冒了头,像是在提醒他旧伤的存在。他下意识地把重心往右腿挪了挪。

窗外的基地彻底沉进了寒冬的夜里。铁灰色的围墙上头,几盏高高的探照灯无声地劈开黑暗,惨白的光柱在冰冷的空气里像刀子一样划拉着。灯柱扫过地上厚厚的积雪,映出一片晃眼的白。那光,冷得没有一丝热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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