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咱们非得挑这月黑风高的时候来吗?”郝好好猫着腰跟在西尔瓦里昂身后,狗狗祟祟地在县衙墙根下探头探脑,“再说了,我们其实也不一定要带着拽拽来的呀。”
话音未落,怀里的狮子玩偶突然“嗷呜”一口咬在他手腕上,虽说是棉花做的,却还是让他手腕一痛。
“你个累赘!”郝好好咬牙切齿地戳着拽拽毛茸茸的脑袋,生生在玩偶额间戳出个坑。
“我给过你选择。”西尔瓦里昂头也不回。
“这哪叫选择啊!”郝好好哭丧着脸,“半夜摸进验尸房和半夜去翻血裙子,根本就是阎王爷发请帖,横竖都是见鬼!”
阴森的验尸房内,浓墨般的黑暗吞噬着每一寸空间,连月光都识趣地避开了这处禁地。
西尔瓦里昂偏不走寻常路,另辟蹊径,一个鹞子翻身从侧窗跃入,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寒意。
“殿下...”郝好好抱着炸毛的拽拽,生无可恋地晃了晃手中钥匙,“属下有正门的钥匙...”
“嗯。”西尔瓦里昂连眼皮都懒得抬,目光如刀扫过眼前森然陈列的尸台。
数十具覆着白布的尸体整齐排开,在幽暗中勾勒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轮廓。
“这些多半是刑场送来的死囚。”郝好好硬着头皮上前,指尖微颤地指向最末第二张尸台,“齐家小姐...就在那儿。”
白布之下,隐约可见人形轮廓安静得近乎诡异,仿佛在等待某个真相被揭开的瞬间。
拽拽突然在郝好好怀里剧烈颤抖起来,棉花身子竟沁出几分冷汗般的湿意。
“呵,都见过多少尸体了,还怕这些?”西尔瓦里昂凤眸微挑,戏谑地瞥了眼缩手缩脚的郝好好。
郝好好抱着瑟瑟发抖的拽拽:“谁三更半夜来摸尸啊...”
西尔瓦里昂信步走向尸台,甫一靠近便嫌恶地以袖掩鼻:“真臭。”腐臭混着药水的气味在密闭空间里发酵得越发刺鼻。
当郝好好掀开白布时,齐言的尸身赫然保持着死前那瞬惊恐万状的神情。
灰败的瞳孔涣散着,惨白的脸上尸斑如妖花蔓延,那张扭曲的面容在摇曳的烛火下更显诡谲可怖。
拽拽“嗷”地一声把头埋进郝好好臂弯,棉花爪子死死扒住郝好好的衣襟。
“把拽拽给我,你来验。”西尔瓦里昂不容置疑地伸手,那团毛绒立刻钻进他怀里,还委屈巴巴地蹭了蹭,活像个受了惊的小兽。
郝好好暗自腹诽自己怕是欠了西尔瓦里昂债,得还,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只得认命地挽起袖子。
“全身多处淤伤...双臂各有一处青紫,右手腕淤痕尤其明显...左胸、左腰、大腿...”
话音戛然而止,郝好好猛地抬头:“这齐家小姐在死前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满身是淤伤。”
西尔瓦里昂的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寒霜,薄唇抿成一道凌厉的首线。
“腹部的伤口...”郝好好指尖悬在狰狞的创口上方不敢触碰,“不是一刀毙命...是反复捅刺,最后生生...”喉结滚动间,他仿佛看见寒刃一次次没入血肉的可怖画面,“硬是剐出了个血窟窿...”
一个女子到底在死前遭受了多大的痛苦。
“淤伤遍布...”西尔瓦里昂的指尖悬在尸体上方寸许,虚划着那些青紫痕迹,“这般剧烈的撞击伤...”他眸色骤然一凛,“若凶手是男子,能让她挣扎至此...”
郝好好会意,立刻执起死者僵冷的手。
十指指甲完好无损,没有半点皮屑血痕。
“除非...”西尔瓦里昂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每个字都裹着寒气,“那人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连半分皮肉都不曾外露。”
“什...什么人?!”屋外传来男人发颤的喝问,声线抖得几乎破音。
西尔瓦里昂眸光一凛,反手在郝好好肩头轻叩三下。
两人对视一眼,身形如鬼魅般掠向窗边,衣袂翻飞间竟未惊动半片尘埃。
“砰!”
巡夜士卒踹开木门的瞬间,只见惨白月光下,数十具盖着白布的尸体静默陈列。
阴风穿堂而过,掀起齐言尸台边的白布一角,露出她青灰色的指尖。
“闹...闹鬼了?”士卒两股战战,手中灯笼“哐当”坠地。
“何事喧哗?”
一道淬了冰似的嗓音自背后刺来。
士卒浑身剧颤,竟一屁股跌坐在自己漫开的水渍里。
“哟,陈大人,”纳星斜倚药柜,指尖转着个青瓷药瓶,“您这来我们药坊的勤快劲儿,怕是连县衙的门房都要认不得自家大人了吧?”
“昨夜巡夜士卒声称验尸房闹鬼,”陈树指尖轻叩案几,声音平淡,“说是月光映出两道鬼影。一道修长如竹,一道佝偻似猿。”
纳星顿时双眼放光,神秘兮兮地凑近:“这世间当真有......”
“怎么可能。”陈树微微蹙眉,“但蹊跷的是,那士卒描述得绘声绘色。”他忽然抬眸,目光如刃,“若非鬼魅,便是有人夜探验尸房。”
郝好好闻言低头抿茶,热气氤氲间掩去眼底异色。
昨夜西尔瓦里昂那句嘲讽犹在耳畔:“点什么灯?”唯有声音淬着寒星般的笑意,“莫非当凡人当久了,夜视能力都退化了?”
“陈大人。”郝好好眉间凝着化不开的忧思,“老朽昨夜辗转难眠,此案种种疑云如鲠在喉。”他从袖中取出官府批文,“既己验明正身,不知可否允老朽看看现场?”
陈树闻言立即起身,郑重作揖:“郝老愿出手相助,实乃此案之幸。诸多谜团尚未得解,正需您这般慧眼如炬之人拨云见日。”
郝好好站在案发现场门槛处,满目狼藉的血迹、锦衣罗裙与翻倒的器物让他后颈发麻,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更是挥之不去。
昨夜西尔瓦里昂冷冽的嘱咐犹在耳畔。
“明去现场,”那人倚在窗边,月光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寒霜,“其一,湖畔那扇窗下有人擦拭过血迹,用的必是散落的衣裙。给我把那件血裙找出来。”
“其二,窗棂前留有一对男子足印,让官府彻查。至于那些推论...你需得原原本本告知官府,一字——不落。”
郝好好状若无意地踱至窗畔,指尖轻点那处暗褐色的痕迹:“陈大人昨日可曾留意这处擦拭的血迹?”
陈树闻言一怔,随即赧然挠头:“这...我昨天己经发现,实不相瞒,那处痕迹下头的脚印...”他声音渐低,“是在下昨日勘验时不慎留下的。”
“什么?!”郝好好瞳孔骤缩,素来沉稳的面具瞬间崩裂。
陈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失态愣了片刻:“怎么了,郝老?”
郝好好强自压下心头波澜,面上重新挂起从容神色:“无妨。陈大人不妨命人仔细查验这些衣裙——”他目光扫过散落一地的罗裳,“其中必有一件沾着窗下擦拭的血迹。若能寻得,此案或许便能拨云见日。”
话音方落,窗外忽掠过一阵穿堂风,将最上层那件藕荷色裙裾掀起一角,露出内衬上暗褐色的擦拭痕迹,宛若冥冥中自有天意。
正当郝好好暗自盘算如何抽身之际,忽见一名衙役疾步奔来,官靴踏在青石板上激起清脆回响。
“大人!”那衙役抱拳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