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开店铺的刘福良常年卖太姥爷的酒,俩人脾气秉性挺合得来。这天,太姥爷准备去外地采购高粱,想起刘福良托人捎信要酒的事,便吩咐儿子去送一趟。赵海成正在家里憋得慌,听了太姥爷的话,欢喜的蹦了起来。
太姥爷见了,沉下脸说:世道不太平,你路上得处处小心,别惹出啥事端。
赵海成赶忙点点头,大声说:爹,你就放心吧。
太姥爷说:刘掌柜的是咱们老客户,你要对人家规规矩矩,不得有半点冒犯。
赵海成道:爹,我知道了。
太姥爷又嘱咐了太姥姥几句,便带着丁老呵出门了。
赵海成到酒坊时,货己经装好。他轻轻一跃,跳上车前座,扬起鞭子要走。太姥姥迈着小脚从木栅栏门外匆匆走来,脸色通红地说:看看你,也不换换行头。
过了阵儿,赵海成头戴一顶新瓜皮帽,身穿灰布长衫,脚蹬圆口布鞋,赶着马车出了大门。
太姥姥双手搭在眉间,冲他喊道:儿子,注意着点。
赵海成转过身子,挥挥手说:娘,放心,快回去吧。
车在前行,大道两旁的树一棵棵地向后倒退着。赵海成热血澎湃,索性双脚踩在了车上。他用力朝空中挥舞着鞭子,甩出一串串脆响。路上,赵海成遇到一个后生正低着头赶路。仔细一看,是本村的李学。赵海成刹住车,冲李学怪吼了一声。
李学吓了一跳,脸色苍白地问:海成,你干啥去呀?
赵海成笑着说:我上城里送酒,你呢?
李学说:我去城里串亲,就起了个大早。
赵海成摆手示意李学上车,他腼腆地坐了上去。快到北关的时候,几个治安军骑着马飞驰而来,背后裹起一路烟尘。李学吓得大腿首哆嗦,脑袋简首要扎进裤裆里。赵海成不紧不忙地赶着车,面色依旧。嘈杂的马蹄声远去了,赵海成问李学:他们也是人,你至于这紧张吗?李学不好意思地说:听说当兵的不好惹啊。赵海成冲身后吐了口吐沫,说:他们肩上扛的是个球,把气一放就憋了,你怕啥?
进了县城,赵海成和李学分了手。他一路打听着,来到了刘福良的店铺。进了门,他跟柜台里的伙计说明来意,然后坐在木凳上候着。伙计一路小跑着,去了后院。过了一会儿,一个体态肥胖,身穿长袍马褂的人迎了出来。赵海成立刻站起来,轻声问:是刘掌柜的吗?我是赵海成。刘福良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后生,连连点头。赵海成双手抱拳,弯下腰给刘福良深深鞠了个躬。刘福良惊喜地夸道:果然有赵兄风采,一表人才。接着,他吩咐伙计先去卸货,又让把马牵到后院好草好料伺候。
刘福良紧紧拉住赵海成的手,走过一道通廊,上台阶,进了后庭。落座后,有人端上一壶茶水。刘福良打开壶盖后眉头一皱,吩咐重新换上昨天从江南带来的新龙井茶。
刘福良和赵海成聊了很久,越发喜欢这个年轻小伙子。他叫人去了南关岳父家,把在那里串亲的女儿刘彩云接了回来。
赵海成在刘福良家吃过午饭,稍作休息,以拜会朋友为由起身告辞。刘福良不好再做挽留,只得送行。出了大门,赵海成向刘福良作揖道别,上了马车首奔南关。在警察局门口,他的好友陈武正等候着。
陈武头戴黑色警帽,腰上系着宽大的牛皮带,脚上穿着靴子,煞是精神。两人见面,顿时拥抱在一起。陈武用拳头捶着赵海成说:兄弟,你可有日子没来看大哥了。赵海成也捶了他一拳,说:我这不是来了吗? 过了一阵,赵海成从车里抱出两小坛酒对陈武说:给你留的。陈武说:晚上去我家住,咱们喝个尽兴。赵海成说:那可不行,老爷子出远门了,我不能在外留宿。
两人坐在警察局大门外的台阶上,聊了很久。首到赵海成指了指西边的日头,陈武才放他起身。
陈武抬手冲他敬了个礼,胳膊展开,向外划了一个弧线。赵海成点点头,跳上了马车。
晚霞在滦河水面铺上一层锦缎,微微浮动。亮光逐渐收敛,寒风从远处袭来。一个高大的身影赶着马车,在大坝边的土道飞奔着。仿佛利箭一般,要把这个即将到来的黑暗世界射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