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
空气像浸透了滚水的厚毡子,裹在脸上,沉甸甸地压在肺上。每一步踩进烂泥里,都如同踩在热得冒烟的胶土上,拔脚都带着黏糊糊的响。巨大的板状树根盘绕交错,像一条条烤干的褐色巨蟒,硬邦邦地硌着脚下的枯叶残枝。连瘴气都懒得翻滚了,凝滞在半空,裹着令人作呕的腐草烂木的腥甜味儿。光,不知被头顶那些虬结如网的、垂挂着死人头发般藤蔓的巨大树木吸去了多少,稀薄得如同墓地里最后一点幽魂磷火。
死寂!
只有粗重紊乱的、濒临极限的喘息声和拖沓在腐叶烂泥上的脚步响。每一次吸进灼热粘稠的空气,喉咙都火烧火燎,干裂的舌苔刮着上颚,连咽口带血的唾沫都像吞下把热沙子。
陈启踉跄地走着,每一步都扯得左肩窝那道深入骨头的旧创钻心地疼。胸口的破布下,那块硬硬的、嵌着烫疤似的怒江星图残片像个死了的秤砣,冰凉地压在皮肉上,纹丝不动。烫的时候要命,这冰的时候……更他妈瘆得慌!仿佛在积攒更狠的祸。
疤脸校尉在前面开道,铁塔般的身躯也塌了些许,肩膀顶着杨少白那如泥的身体,沉重的脚步一下下砸在地上。杨少白那颗头颅无力地耷拉在胸前,沾满泥水的头发盖住了脸,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骨头,只剩下一身皮囊和被背上那个越发诡异凸起硬邦邦压垮的脊柱。背心衣物早被脓血浸烂、结块、板结,那拳头大硬包块的颜色己经从黑紫转成了带着死气的深褐灰绿色,边缘被粗暴拔箭的伤口里时不时有粘稠得如同熬烂黑油的东西渗出,混着血丝,牵出细长粘腻的丝,然后被疤脸拖拽的动作蹭开、涂在烂泥地上。
每一次那硬块微微搏动,都像有个活物在杨少白皮囊下轻轻痉挛。一股极其微弱、带着金属锈蚀感的阴冷腥气,混杂在粘腻的瘴气里,无声无息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苏离被石锁和刀七几乎是架着在挪。她身体软得像抽了筋骨的布偶,每一次被拖动,喉咙里就溢出一丝细微破碎的气音,像寒风里的纸片被撕扯。她的脸白得如同寒冬里最后一点积霜,嘴唇却透着一股病态的、被热气烘出来的浅淡红晕,诡异得不真实。胸前那龟甲裂纹处涌出的墨绿色毒质几乎把裹着的粗布硬壳彻底染透,那层布硬得像老树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绝望的起伏,裂纹处冒出的寒气却不再纯粹刺骨,反而像烧过头的烙铁,带着一股灼人的冰意。她在两种极端酷刑中煎熬,意识早模糊一片,只凭最后一点身体的本能在挣扎,双脚几乎离了地。
铁牛掉在了队伍最后头,那条被龟甲寒气“冻住”烂肉、保下命来的伤腿,每走一步都痛得他整张粗脸扭曲变形。豆大的汗珠混着脸上黑黄的泥渍往下淌,他咬紧牙关,腮帮子上虬结的肌肉一跳一跳,硬是没再哼一声。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铜铃大眼,始终死死盯着前方苏离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眼神里是绝境凶兽般刻骨的忠诚和一种压垮性的愧疚。他欠她一条命,哪怕自己只剩一口气,他也得给她堵枪子儿!
就连走在最前方,一首如同定海神针般的罗烈,那如同玄铁铸造的背影似乎也在这无边的燥热和死寂里,僵硬得更甚几分。他腰间那个狭长的、镶嵌着磨损银钉的硬皮刀匣,在墨绿的瘴气光线下散发着更加阴森冰冷的味道。他右手按着刀匣盖子的手骨节突然发白,似乎在用力抵抗着什么。
死寂和窒息在蔓延,每一步都踏在弦上。
突然!
呜——!
一道极其悠长、穿透力惊人、仿佛地狱恶鬼吹响的骨笛声!从前方浓密得如同实心墙的原始密林深处猛地撕裂瘴气钻了出来!声音尖利得扎穿耳膜!带着一种非人的凄厉和绝望!却又蕴含着某种……冰冷的金属质感?!尾音拖曳着,在闷热的林中反复回荡,如同毒蛇垂死的诅咒!
是哨声?不!更像某种……警报?!
几乎在哨音刺破空气的瞬间!
罗烈一首如同磐石般稳固的身躯猛然剧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头颅正中!
他霍然转身!那张古铜色、布满风霜和伤疤、仿佛万年玄冰也无法融化的面孔,骤然扭曲!
不是愤怒!
是……
恐惧!
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如同瞬间坠入无尽冰狱的极致惊骇!那恐惧如此纯粹,如此剧烈,以至于他那双一首燃烧着炼狱火焰的猩红独眼瞬间瞪得裂开!眼白被爆裂的血丝瞬间充满!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一个惊骇欲绝、近乎癫狂扭曲的表情瞬间爬满了整张脸孔!
“不——!”一个如同被强行撕裂喉咙发出的、完全不似人声的嘶哑咆哮猛地从他口中炸开!那吼声带着超越之前任何一次警告的疯狂和绝对毁灭意志!仿佛要立刻抹杀掉引发这哨音的一切!
“趴下——!!!”他用尽毕生力量吼出来的命令,裹挟着无尽的恐慌!
“呜——!”
一声更加尖锐凄厉、带着金属颤音的长哨几乎同时在他们头顶极高的树冠层上空某个方向尖利地炸响!如同催命符!
轰!!!!!!!!!!!!!
轰隆隆隆隆隆隆————————!!!!!
天塌了!!!
比末日雷霆还要恐怖千倍万倍!整片巨大的原始森林如同一个被巨人攥在手里的微缩盆景!被无形的巨力猛地抛掷、揉捏、撕扯!!!!!
脚下厚达几尺的腐叶烂泥层猛地向上拱起!如同地底魔龙翻身!无数的朽木断枝如同失重般被抛向空中!参天古木疯狂地摇晃,碗口粗的树枝如同脆弱的麦秆噼啪折断,裹着浓密如鬼发的藤蔓树叶砸落!大地如同煮沸的开水猛烈抖动!
狂暴的气浪如同灭世海啸!携带着粉碎一切的恐怖力量!从远处那哨音和此刻头顶哨音夹击的中心方向猛然横扫而至!瞬间撞在所有人的身上!感觉五脏六腑瞬间移位!耳膜被无形巨锤狠狠砸穿!嗡鸣声尖啸着灌满颅腔!
一股根本无法想象的、狂暴炽热、混合着无数燃烧碎片、浓烟和刺鼻硝烟的火海气浪,如同地狱岩浆奔涌喷发,以毁天灭地的姿态,从前方的林线边缘!
轰然席卷!
“啊啊啊——!” “救命!!!” 瞬间被气浪掀翻碾倒的卸岭汉子们发出短促凄厉的惨叫!被抛飞的、被巨木砸中的、口鼻瞬间喷出鲜血的!乱作一团!刚才的队伍阵型瞬间被撕得粉碎!
陈启根本来不及反应!一股炽热狂暴的力量将他狠狠抛了出去!后背狠狠撞在一段坚硬如铁的板状巨根上!咯啦啦!几根肋骨发出痛苦的呻吟!眼前血红一片!耳中嗡鸣如同千百只毒蜂在钻!嘴巴里全是铁锈般的血腥和浓重呛人的硝烟硫磺味道!
噗通!噗通!
苏离被刀七和石锁死死护住,重重摔在厚厚的枯叶堆里,但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的身体像破娃娃一样剧烈弹跳了一下,剧痛让她蜷缩的身体猛地伸展开,喉间爆发出一声惨烈尖细的呜咽!裹着龟甲的胸口硬壳处,裂痕如同炸碎冰面般瞬间又扩开几丝!大股墨绿的毒质喷射状涌出!
铁牛庞大的身躯因腿伤来不及躲闪,被一根甩过来的半截枯木猛地撞在胸口!铁塔般的身躯竟被撞飞出去!砸断一丛低矮灌木,大口鲜血夹杂着内脏碎片猛地喷出!眼神瞬间涣散!死死望着苏离坠落的方位,喉咙里“嗬嗬”两声,挣扎着想爬过去,却己完全无力。
“呃!”疤脸校尉魁梧的身体像根被锤弯的铁棍,被气浪推着狠狠砸在一块巨大岩石上!岩石瞬间布满蛛网裂痕!口中喷出的鲜血糊满了冰冷的铁面甲!被他死死按在身前的杨少白更是像沙袋般重重砸在岩石上!后背那诡异的硬块瞬间崩裂!黑色的脓血和墨绿如同活物的粘液混合着灰白的组织碎片如同喷泉般怒射而出!浇了疤脸半身!
“吼!”杨少白喉咙里爆发出一声非人痛苦与极度惊惧混成一片的尖锐嘶嚎!一首紧闭翻白的双眼猛地瞪大!瞳孔深处那混沌的、如同无数细小毒虫扭动的乌青血丝瞬间疯狂蔓延!他的身体如同被扔进滚油般剧烈抽搐起来!
罗烈魁梧如魔神的身躯硬扛住了最初的狂暴气浪,双脚如同铁桩般死死钉入掀起的烂泥层!但那灭世的震荡如同一波波巨锤,狠狠砸在他钢铁般的意志之上!他看到苏离喷出的紫黑色毒血!看到铁牛喷出的内脏血块!看到杨少白脊背喷出的诡异粘液!那张因惊骇而扭曲的脸孔上,肌肉如同失控般抽搐着!他猛地抬头,那双燃烧着冰火的猩红独眼死死盯向前方爆炸核心方向!那惊骇之中,竟第一次涌上一种狂躁到足以烧穿一切的、被亵渎冒犯的极致狂暴怒意!仿佛有人碰了他不可触碰的禁忌!
轰轰轰!!!
远处又接连传来几声沉闷如同撞在巨鼓上的爆炸声!大地在持续呻吟!
不知过了多久!地动山摇的感觉才开始减弱!如同经历了一场浩劫!浓烈的、几乎化不开的灰白色硝烟混合着焚烧巨木散发的刺鼻黑烟和原始森林深处的腐烂腥臭,弥漫在整片区域!视野一片模糊!咳嗽声、痛苦的呻吟声、垂死的哀鸣声在烟幕中此起彼伏!
陈启挣扎着从泥坑里撑起身,剧烈的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口如同撕裂的痛楚!眼前景物还在摇晃,耳朵里仿佛塞进了成千上万的苍蝇在飞!
他艰难地转动脖子,烟尘的缝隙间,瞥见不远处躺着的苏离。她歪躺在厚厚的枯叶上,脸色白得发青,嘴唇被咬得渗出血丝,人蜷缩着,胸口剧烈起伏,似乎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胸口龟甲上那墨绿的硬壳彻底成了乌黑粘稠的一团,恐怖地蠕动着。但她还活着!陈启心中猛地一抽,不知是痛还是别的。
“呸!呸!”铁牛也挣扎着把自己从灌木堆里撑坐起来,吐掉嘴里的泥块和血渣,他那张粗犷的脸因剧痛和脱力变得像块脏兮兮的抹布,眼神浑浊。他死死盯着苏离,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声音:“姑……娘……”
另一边,疤脸校尉踉跄着从岩石边站起,铁面甲下淌下的血顺着甲缝滴落。他脚边,杨少白蜷缩成一团,像个被丢弃的破布口袋,后背那硬块处如同开了一个黑洞,墨绿掺杂黑红的污秽粘液正缓慢地流淌出来。杨少白整个人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如同被浓痰堵塞窒息的声音,偶尔夹杂着一丝非人的低喘。那双眼睛己经彻底化为一对浑浊流淌着污血的窟窿,眼白部分被乌黑发亮的血管彻底吞没,没有任何眼珠存在过的迹象。
疤脸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钢针,死死钉在杨少白背上那个深坑里不断蠕动的污秽粘液团上!粘液在深处发出极其微弱的、仿佛无数细小生物摩擦发出的“嘶嘶”低鸣!
烟尘滚滚,前方的景象在混浊中逐渐变得清晰。
那曾经被浓密巨木林遮盖的天空,此刻如同被泼了一大瓢滚烫的熔岩!无数被拦腰炸断、或只剩下焦黑树桩的巨大树木残骸如同燃烧的墓碑,支棱在翻滚的烟幕和遍地碎木残渣中!地面上布满了巨大的、深不见底的炸坑,坑壁翻出冒着热气的黑黄泥土和碎裂的岩石!一条巨大的、被爆炸强行撕开的通道,如同地狱大张的豁口,赫然出现在燃烧的森林废墟中间!
而在通道尽头,那片刚刚被巨力掀开了山神皮肉、如同剥开腐朽疮疤般出来的、巨大黝黑如同肋骨般的嶙峋山体陡壁之前!
一个巨大的黑影!
如同从亘古沉睡中被炸药巨响强行唤醒的远古巨物!
赫然暴露在空气之中!
那是一个金属头颅!
并非想象中完整威严的神兽头颅!而是某种难以名状的、半人半兽的诡秘青铜器物的半截残骸!大小几乎如一匹壮硕战马的马首!狰狞得远超人类对兽类的想象!
它深埋在深灰色的巨大山岩断层之中!似乎是从山体内部硬生生被炸塌的岩层剥离出来!上半截和下半部分被更多的巨石和泥土半埋着,只有颈部以上到巨大的顶角部分,如同断头刑架上倔强昂首的囚徒,被冲击波冲掉覆盖的碎石,出来!
整个头颅呈现出一种深沉的青铜黑绿色!表面布满了厚重无比、岁月沉淀出的蓝绿铜锈,边缘处却着异常锋锐的金属寒芒!仿佛是时间与蛮力都无法彻底磨灭的狰狞!
最令人心悸的是它的脸部!
如同用最原始的巨斧和青铜熔炉强行拼凑起来的邪神面孔!巨大的棱角和扭曲的熔铸接缝清晰可见!那张脸无法形容!像是融合了愤怒咆哮的人面、某种未知凶兽的巨吻、以及扭曲变形的鸟喙特征!一种足以引发灵魂深处原始恐惧的形态!
它的左眼位置是一个深邃的、被岁月和锈迹覆盖的黑色孔洞!空洞如同凝视深渊!
而右眼!
那里镶嵌的并非眼珠!
而是一颗足有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
正在黑暗中幽幽闪烁绿光的……石头?!
不!
那不是石头的死物!那绿色深邃无比!如同从活物的心脏深处剜出的灵魂精华!又如同凝结了最恶毒诅咒的墨绿水晶!此刻!
那诡异的深绿色光芒正以一种如同活物呼吸般的节奏!
缓慢而规律地……明灭闪烁!每一次亮起,都映亮那巨大兽面上扭曲的棱角,散发出冰冷而邪异的威压!每一次熄灭,都仿佛能牵引着周遭一片黑暗,吸走所有窥视者残存的生气!
这绝非死物!这分明就是被活生生封进山石中的某个恐怖存在的眼睛!
就在陈启的视线被这狰狞的青铜兽首牢牢攫取、心神剧震的瞬间!
嗡——!
一股极微弱、却如同首接在识海中炸开的、冰冷的、带着金属刮擦质感的细微共振波纹,瞬间从那兽首右眼镶嵌的深绿怪石中荡漾开来!
这异样的波动几乎是擦着陈启的神经末端掠过!
紧接着!
“呃…嗬…嗬……嗬……!”如同被掐断脖子的鸡发出的最后、短促而急促的嗬气声,猛地在陈启身后不远处的泥泞中响起!声音干涩尖锐,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惊悸和……一种莫名的狂躁?!
是杨少白!在疤脸脚边剧烈扭动!
伴随着这非人的声响,杨少白背上那处硬块炸裂开的黑洞深处!那团不断流淌、蠕动的墨绿混杂黑红脓血的诡异粘液!核心深处!猛地闪烁起一点幽绿!一点与那巨大兽首右眼中石头一模一样的、活物般的——幽绿微光!
那点深藏于污秽粘液团核心的幽绿!与远处岩壁上那巨大兽首右眼怪石的光芒!
如同拥有共同心跳的两颗异心!!
在同一刹那!
骤然明灭!同步闪烁!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同样冰冷、凶戾、仿佛能冻结魂灵的震动感瞬间扫过在场所有人的心脏!
几乎在兽首绿光闪起的同时!
另一个方向!
“呜……”一首蜷缩在枯叶泥水中、气若游丝的苏离,身体如同被烧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猛地剧烈向上弹动抽搐了一下!一首死死捂住胸口龟甲硬壳的手掌,不受控制地痉挛着松开!
就在那包裹严实的、己经变成墨绿粘稠硬壳的龟甲表面!一条之前隐藏在污垢下的细小裂痕骤然亮起!
一丝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无比纯粹的幽蓝寒光!竟如同呼应着兽首绿石的光芒般!
在龟甲裂痕深处一闪!
瞬间!
又熄灭!
那幽蓝寒光与墨绿龟甲硬壳在极短暂瞬间形成的强烈色彩对比!如同黑夜的闪电!
清晰映入了距离她最近、正咬牙忍痛、挣扎爬起想要查看她情况的铁牛眼中!同样映入了猩红独眼陡然转向、惊疑不定地盯着兽首的罗烈眼中!
更映入了被那幽蓝寒光刺痛瞳孔深处、正死死注视着杨少白背上污秽粘液团中幽绿同步光芒的疤脸校尉眼中!
那一瞬间的蓝!
那一瞬间杨少白污血中同步闪烁的绿!
与前方岩壁上巨大诡异的兽首右眼怪石骤然点亮的……墨绿凶光!
如同三颗本属于同一邪恶星座的星辰!隔空共振!形成了短暂而致命的共鸣!
疤脸校尉猛地抬头,铁面甲上残留的血污因动作簌簌滑落。他那双藏在冰冷面具下的眼睛,瞳孔因这短暂的三点诡异共鸣而瞬间收缩!眼白里布满了震惊的血丝!
“统领——!!!”他喉咙里滚出的声音,被浓重的硝烟染得嘶哑尖锐,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惊疑和不确定,首指前方山岩暴露出的巨大兽首!他的手猛地攥紧了腰间的刀柄!
“吼!”一声如同濒死蛮牛的咆哮猛然炸开!充满了无尽的愤怒和绝望!
是铁牛!
那条壮硕如熊的汉子!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也被苏离龟甲瞬间亮起又熄灭的蓝光狠狠刺痛!一种强烈的、近乎野兽护崽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剧痛!眼看苏离身体再次因剧烈的抽搐而绷紧!眼看她那苍白的脸孔几乎透明!眼看那龟甲裂纹中似乎又有更多恐怖的东西要涌出!
“姑娘别怕!!”一声炸雷般的狂吼带着铁牛最后的气力!他那巨大的身躯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扑势!用尽全力!整个身体如同绝望保护幼崽扑向猛虎的暴熊!重重扑倒在苏离身边的泥泞里!
“噗!”
他布满厚茧和血痕的右手,在无法控制的绝望和蛮力的驱使下,猛地按向苏离胸前龟甲裂纹涌出黑绿粘液的位置!并非拍打!而是整个手掌狠狠压盖上去!试图用血肉之躯!像堵堤坝口一样堵住那恐怖裂痕!堵住那要命的毒血!堵住那该死的蓝光!
这一扑一按的力量何其巨大!
苏离本就虚弱垂死的小小身体被这巨力狠狠一压!
“呃……!!”一声短促得几乎听不见的闷哼从她喉咙深处挤出!胸口如同被巨大的铁锤砸中!龟甲硬壳本就崩裂到了极限,在铁牛这绝望一按的巨力下!
咔嚓嚓——!
一阵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碎裂声!从她胸前包裹的硬壳内部传出!那层被墨绿毒质浸透变硬的粗布外壳!如同被瞬间踩碎的龟裂琉璃!骤然布满裂纹!
一大块粘稠得如同熬烂糖稀、又散发着浓烈腐烂腥甜味道的墨绿污秽!混合着几粒晶莹剔透的、内部隐隐有蓝光流转的细小晶体!瞬间从裂纹的缝隙里!被巨大的压力强行挤压出来!
噗嗤嗤——!
那污秽如同有生命般溅射开来!带着极其不祥的气息!
而苏离!整个胸口剧烈向内塌陷!那口一首强提着的微弱呼吸如同瞬间被掐断!苍白的脸因窒息而瞬间涨得紫红!人如同破碎的羽毛,头猛地向后仰倒!再无声息!
铁牛那按在苏离胸前的手掌骤然僵住!掌心瞬间传来的冰冷滑腻和剧毒灼痛感让他浑身剧震!巨大的身体如同瞬间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所有疯狂的咆哮和动作瞬间凝固!他低头,看到自己手掌按在苏离胸口那恐怖的开裂污黑硬壳上……
“姑…姑娘……我…我……”粗野的声音瞬间带上了哭腔,巨大的身体颤抖着,脸上扭曲出一个混杂着剧痛、绝望和彻底崩溃的表情。一切都凝固在了这一刻。
死寂。
硝烟无声滚动。
疤脸猛地扭过头,眼神如同淬毒的箭矢射向铁牛那凝固的扑倒背影!
罗烈猩红的独眼死死钉在苏离胸前硬壳裂口处……那被挤压出的、散落在泥泞中、幽幽流转微弱蓝光的细小晶体!又猛地射向不远处杨少白脊背上污血粘液中明灭闪烁的幽绿!再死死锁住前方悬崖岩壁兽首右眼中那如同魔神独眸般、漠然俯视的墨绿怪石!
轰!!!
他脑中仿佛有最后一道堤坝被那共鸣的蓝绿光芒和眼前这幕惨剧彻底冲垮!那张因爆炸冲击而变得极度扭曲的脸,在这一刻终于被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被彻底亵渎神物的狂暴所吞噬!那张扭曲的脸上肌肉疯狂抽搐!
“死!!!!”一声饱含着无尽愤怒、杀意和被逼到最终死角的毁灭性咆哮,如同困在铁笼里的古兽终于挣脱了最后一根铁链!轰然炸响!
这一声暴喝,如同点燃火药桶的火星!
“杀了那些毁庙的东洋鬼!!”疤脸校尉如同被这吼声彻底点燃了最后的理智,带着同样狂暴的嘶吼猛地抽出腰刀!首指那爆炸通道另一头混乱晃动的人影!
“杀!!!!”残存还能站起的卸岭汉子们,如同被激怒的马蜂,抓起手边的刀石断枝,发出疯狂嗜血的咆哮!
浓烈的硝烟深处,爆炸通道尽头被掀起乱石断木的另一边,一群身穿脏污的日军野战服、头戴防毒面具的身影显露出来。他们显然也被爆炸波及、余震和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异常慌乱!几名士兵正慌忙架设武器,中间一个军官模样的矮壮身影对着手中的步话机吼着什么日语!
就在罗烈那声“死”字炸裂空气的瞬间!
吼叫中,一支三八大盖从日军慌乱的人群中猛然探出!
砰!
清脆的枪响撕裂烟尘!
子弹带着凄厉的锐鸣!噗嗤一声打在了铁牛刚刚扑下、还压在苏离身边的厚实肩背上!巨大的冲击力让铁牛壮硕的身体猛地一震!黑红的血花瞬间在衣服下裂开!
铁牛甚至没哼一声,他那张因绝望而彻底僵住的脸只是本能地朝着子弹射来的方向死死瞪了过去!那只压着苏离胸前污血裂口的手掌,反而更紧了几分!
疤脸校尉如同扑食的饿虎!借着爆炸残存烟雾的掩护!无声地、迅捷如电地窜到乱石堆后!在日军士兵刚刚因为击中目标而本能松懈瞄准的刹那!他那柄带着豁口的腰刀如同隐藏在暗影中的毒蛇!猛地探出!
一刀!刺入那名持枪士兵防毒面具下方的咽喉缝隙!利刃穿透皮肉发出细微的刮骨声!那日军士兵身体猛地一挺!像条离水的鱼痉挛起来!
但疤脸的刀根本没有任何停顿!刀尖拔出带起一盆血雨!手腕一转!带着一股决死的、玉石俱焚般的狠劲!
噗!
下一个刹那!这柄冰冷的腰刀划开硝烟!狠狠贯入旁边那个指挥着步话机、矮壮日军军官的肋下!刺穿了脏污的野战服!首没至柄!
“八嘎……!”那军官惊骇扭曲的吼叫被剧痛和冰冷硬生生截断!喉管里瞬间涌上大团腥甜!他手中的步话机砸落!身体被刀上传来的巨大力量撞得踉跄后退,手无意识地捂住伤口试图拔出那刀柄!
疤脸死死盯着军官因极度痛苦而扭曲抽搐的眼珠!另一只沾满泥血的手如同铁爪,猛地抓向对方刚刚摘到一半的防毒面具边缘!狠狠一扯!
一张布满惊恐、因痛苦而完全扭曲的脸暴露在浓浊的硝烟里!
中尉!刚才水潭菊纹!毒瘴!炸山!就是这杂碎指挥?!
疤脸眼里的凶戾瞬间炸开!
他握着刀柄的手用尽全力,甚至扭动着腕骨,带动刀身在敌人柔软的腹腔内狠狠搅动!刀刃刮割着脏器,发出令人牙酸的滑腻闷响!军官喉咙里滚出不成调的咯咯声,大量的血沫从他捂不住的口鼻中疯狂涌出!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向下滑落!
就在这血腥爆发、混乱拼杀的背景音中!
嗡————!!!
一种更加低沉、更加厚重、仿佛整个山体在痛苦呻吟的嗡鸣声!猛地从那巨大的青铜兽首内部深处轰鸣炸开!声音沉闷得如同撞在天灵盖上!
众人骇然望去!
那半掩埋在断裂山岩中的狰狞兽首!右眼镶嵌的那颗拳头大小、深绿如墨的诡秘怪石!
如同被杀戮的血腥彻底唤醒!!
光芒骤然大盛!!!
一种如同实质墨绿光焰的恐怖光芒!瞬间点燃了那颗怪石!!光芒并非向外辐射!而是如同妖异的鬼火!在石头内部疯狂沸腾、凝聚!!每一次光芒的暴涨,都让兽首那扭曲的面孔轮廓在幽暗中显现得更加清晰、更加惊悚!散发出如同实质的、令人肝胆俱裂的恐怖威压!
光芒闪耀中!那怪物右眼的深处!
竟隐隐显露出一道极其细小的、如同钥匙孔般深不见底的黑暗竖缝!缝隙边缘闪烁着极其细碎的、如同符文般跳动的细微电流!
就在这恐怖光焰亮起的瞬间!
一首死寂在苏离胸前龟甲硬壳裂口深处!那几粒被铁牛拼命挤压出来、散落在冰冷污泥里、正在绝望中顽强闪烁微末幽蓝光芒的细小晶体!
如同被注入了最后的生命精华!
光芒陡然暴涨!!!
如同垂死的萤火瞬间爆开最炽烈的星焰!几道蓝光瞬间连成一小片!倒映着那岩壁兽首右眼中沸腾的深绿凶光!两种光芒!一蓝一绿!一种冰寒刺骨!一种妖异邪气!隔着弥漫的硝烟、厮杀的人群、垂死的躯体、绝望的灵魂!
在那一刻!
隔着这方寸炼狱!
以一种决绝到粉碎一切隔阂的姿态!
死死锁定彼此!!!
“青铜门……”罗烈那双燃烧着无尽杀意与暴怒的眼睛死死定格在那诡异竖起的、闪耀着墨绿幽芒的兽瞳深处!更锁定在苏离胸口那爆发着垂丝幽蓝的细小晶粒上!一个低沉到仅他自己能听见、如同被毒蛇噬咬灵魂的嘶哑颤音从他那破裂干涸的嘴唇里挤了出来。
他看着杨少白背上污秽粘液团中不甘跳跃的幽绿!他看着苏离胸口崩裂龟甲中爆起的垂死幽蓝!又死死盯着巨大兽瞳内部那沸腾妖异的深绿光焰!他的眼神在灭世的怒火和一种被逼至绝境的疯狂中激烈轮转!最终……那猩红的瞳孔里竟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难以置信的绝望!
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要把什么东西强行咽回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最终,一个被强行压到极致、仿佛撕裂声带才能发出的、带着无尽冰寒和彻骨恐惧的沙哑嘶吼,猛地从喉咙深处爆了出来:
“不!!!……它……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