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黄浦江风裹挟着浓重的柴油腥气,如同无数冰冷的剃刀刮过在外的皮肤。乌篷小船在浑浊翻涌的江面上剧烈起伏。苏离单膝跪在湿滑的船板上,左手死死扣住船舷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牵引着她胸口深处刀割般的剧痛,喉间翻滚着浓烈的血腥气。她紧咬着下唇,强迫自己将涌到喉咙口的粘稠血块咽回去,冰冷的汗珠不断从额角滚落,混着江水滑入紧贴锁骨的破损衣襟。
在她剧烈起伏的胸口之间,那枚古朴的龟甲吊坠紧贴着被汗水和血水浸透的冰凉肌肤。甲面裂纹又深了一丝,如同不断蔓延的冰晶,原本流转的温润碧光己然黯淡,只剩下一种深绿近墨的残光,透着一股近乎枯竭的沉重感。每一次呼吸,甲片上的裂痕都仿佛要割入她的心脏。
船头那模糊的青衫人影稳立如礁石,长篙在水中疾点,每一次入水都带起巨大而精准的浪花,强行抗衡着邮轮倾覆制造的巨大漩涡吸力。寒风卷动他破旧的青布衣袍,猎猎作响。
陈默蜷缩在船舱更深处,身体因巨大撞击和冰冷江水的刺激而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他死死抱着怀中那方己不再如熔岩般灼烫、却依旧散发着微弱余温的星图青铜腹片。红芒褪去,只剩冰冷的金属触感,表面粗粝的星图纹理中残留着暗红凝固的血痂。他将那承载着最后一丝线索的冰冷铜片紧紧地贴在胸前,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点支撑生命的微薄暖意。
杨少白靠坐在另一侧船舷,金丝眼镜镜片布满水汽和细碎的裂痕。那张一向温润的脸上此刻血色尽失,牙关紧咬,一丝细细的血线顺着嘴角不断渗出,滴落在湿透的前襟。他右手紧紧按着左肋下方,每一次咳嗽都牵扯得身体痉挛。刚才为阻敌断后,强行逆转尚未稳固的七星阵盘,巨大的反噬几乎震碎了他的腑脏。他抬起颤抖的左手,摸向怀中——那里原本装着七枚赖以护身的古钱——却只摸到了冰冷湿透的布片。一枚都没有了。巨大的空虚和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哗啦——轰!!!
后方!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悲鸣!
巨大的“黑玫瑰”号残骸在浑浊江水中猛地向下一沉!巨大的旋涡吸力瞬间倍增!船尾残存的高层建筑带着燃烧的余烬轰然折断!裹挟着无数挣扎的黑影,沉重地砸入冰冷黑暗的水底!激起数十丈高的冲天浊浪!
排山倒海的冲击波裹挟着冰冷的巨浪狠狠撞向小小的乌篷船!
“抱紧!”青衫船夫一声沙哑厉喝!双腿如同铁铸般死死钉在船头!长篙在水中划出一道弧线,试图借势冲开!
呼——!!!
巨浪如山般压下!整个乌篷船瞬间如同狂风中的枯叶被高高抛起!冰冷的江水兜头浇下!陈默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扫过,身体被完全抛离船板!冰冷的江水瞬间灌入口鼻!巨大的窒息感和胸骨断折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只有双臂抱紧星图残骸的肌肉死死僵首!
混乱中,他感觉自己被一只手狠狠扯住后腰带!硬生生拽离水面!接着身体重重砸回颠簸欲碎的船舱木板,呛咳出血水和冰冷刺骨的江水。
再睁开眼,视线模糊。小船在青衫船夫搏命操控下,险之又险地没有被浪头拍碎打翻,正艰难地朝着远离漩涡中心的江岸挣扎。江面上漂浮着无数邮轮的残骸碎片、杂物和……残缺不全、漂浮的人体。
苏离扶着船舷剧烈喘息,嘴角无法抑制地涌出新的血沫,龟甲紧贴着剧烈起伏的胸口,每一次撞击都让那裂纹更深一分。杨少白蜷缩着,身体控制不住地阵阵痉挛,眼神都有些涣散。
劫后余生的压抑死寂笼罩着小船。
就在此时!
杨少白那双因伤痛和反噬而略显涣散的眼睛猛地聚焦!瞳孔骤然收缩如同针尖!他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声音嘶哑破裂地喊道:
“快!靠岸!离开江面!!”
陈默和苏离的心同时一沉!
话音未落!
呜——呜——呜——
一阵极其微弱、却如同自黄浦江最污浊的河床深处升腾而起的凄厉呜咽声!伴随着某种巨大沉重的物体在水底被拖曳的沉闷摩擦声!贴着翻滚的浑浊水波!极其诡异地传了上来!
声音的源头……
**正是那不断沸腾着巨大漩涡、刚刚吞噬了“黑玫瑰”号残骸核心的黄浦江水心深处!**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被那恐怖的沉船之力,强行从万载淤泥中……拖拽出来!又或者……是被某种邪法……唤醒!
小船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哗啦!
船头左侧的浑浊水面上毫无征兆地炸起一团巨大的水花!
一只!
一只皮肤灰败膨胀、如同充水破囊袋般溃烂不堪的人手!
猛地穿破水面!
五指扭曲狰狞!指甲乌黑尖锐暴长数寸!
如同索命的铁钩!
狠狠抓向青衫船夫撑船的小腿!
青衫船夫反应奇快!脚尖在船板一点,身体轻盈后撤半步!
那只腐爪擦着他的裤腿狠狠捞了个空!
噗通!
沉重的腐尸手臂落回浊浪!
但紧接着!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西面八方!
浑浊翻腾的江面上!
如同煮开的饺子般!
无数只同样灰败、指甲暴涨的腐手破水而出!
疯狂地抓挠拍击着脆弱的船体!
它们撕扯着漂浮的木板!
抓挠着船身!
甚至有几只攀住了低矮的船舷边缘!
无数颗泡得完全失去人形、眼珠或脱落或被鱼虾啃噬得只剩下黑窟窿的腐烂头颅,在水下时隐时现,空洞的眼窝仿佛死死锁定着船上新鲜的生命!
浓烈到令人灵魂冻结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那是数以百计尸体在冰冷江水中长期浸泡腐败分解后形成的恐怖瘴气!混合着死鱼、淤泥的腥气!
而这股纯粹的腐臭之中……
竟还夹杂着一丝丝……
若有若无却极其清晰的、仿佛来自深谷幽寒之处某种邪菊枯萎后浓缩的、清冽甜腻得**令人作呕**的异香!
如同无形的毒针刺激着所有人的嗅觉神经!
九菊邪香!
藤原和那个疯子阴阳师还没死!他们竟然在沉船的瞬间……召唤了黄浦江底积年的沉尸为伥!
“操他娘的!”青衫船夫的脸在夜色下看不出表情,但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怒!他双臂肌肉贲张,长篙在水中急点,拼命试图避开那些疯狂抓挠的手臂,稳住船身加速靠岸!
陈默和苏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尸潮惊得寒毛倒竖!
“上不了岸了!”杨少白忍着剧痛,靠在船舷边缘,嘶哑地喊道。他手指颤抖着指向右前方——那是最近的、岸上有几栋低矮石库门建筑和杂货铺的临河栈桥!
栈桥入口处!
不知何时!
几个身影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僵硬姿态,并排堵在了那座窄窄的登岸木桥上!
他们穿着破烂的码头苦力短褂,身形消瘦,但在外的皮肤同样呈现出浸泡多日后的灰败浮肿!脸上五官因浮肿腐败而糊成一团,分辨不出原本模样!更恐怖的是,他们的眼窝深处!没有眼珠!取而代之的是两点极其微弱、却冰冷无情、如同某种昆虫复眼般闪烁着点点荧光的暗绿色幽芒!如同被植入的幽冥火种!
尸傀!
不止是水里的!岸上还有更“新鲜”的诱饵在等着他们!
浓烈的腐臭与那股诡异的菊系甜腻香气,如同实质的浓雾,从栈桥和水面两个方向包夹涌来!形成令人窒息的牢笼!
“冲过去!”苏离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凤目冰冷如刀!她左手猛地探入袖口深处!抓出一大把刚才撒向灰雾后仅存的、混杂着腥红靛蓝的毒粉!作势就要撒向栈桥堵路的尸傀!
“等等!”杨少白突然喝道,他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堵门的是‘引子’!水里拖船的才是‘铡刀’!不能碰!”他挣扎着指向前方不断抓挠小船的无数腐手,“它们…在把我们往暗流旋涡方向拖!”
话音未落!
嘎吱——咔嚓!!!
一阵令人牙酸、如同朽木被巨大力量强行撕裂的、密集的爆响猛地从船底深处传来!
整条小小的乌篷船猛地向上一震!随即剧烈倾斜!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众人脚下薄薄的船板瞬间凸起!碎裂!木屑横飞!
无数只灰白、膨胀、溃烂的腐手!
如同无数破土而出的魔鬼之藤!
硬生生从朽烂的船底木板和缝隙中……
**抓穿了进来!**
这些腐手的指甲乌黑暴长!如同淬毒的镰刀!
瞬间就在船板上撕开数道巨大的豁口!
冰冷浑浊腥臭的江水如同决堤般狂涌而入!
更可怕的是!
那些攀住船板边缘的、和刚刚从船底穿透而入的腐手们!
它们灰败的手臂突然以一种极其不协调的角度疯狂抽搐起来!如同被通入了高压电流!
嗤啦——嗤啦——嗤啦——!!!
手臂皮肤被过于剧烈的内部运动瞬间撕裂、崩开!
无数暗红色的、如同腐败油脂混合着微小寄生虫卵的粘稠污秽物从裂口中喷溅而出!
而这些喷溅污物的腐手并未停止!
反而在污秽喷溅、手臂撕裂的惨状下!
更加疯狂地、用一种远超常理的巨大力量!
狠狠抠抓着他们所能触及的一切船板!
用那暴长数寸的乌黑尖锐指甲!
如同失控的挖掘机!
嘎吱——咔嚓!咔嚓!咔嚓!!!
厚实的柚木船板在这些蕴含邪力的腐手爪下如同脆弱的饼干!
被一块接一块地……
狠狠抠穿!撕裂!掀起!
整艘小船如同被投入了绞肉机内部!
船底、船舷瞬间布满了巨大的破洞!
冰冷的江水如同地狱的冰泉,从西面八方狂涌灌入!
“船要沉了!”青衫船夫发出一声绝望的怒吼!长篙再也无法稳住船体!
船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下沉!
冰冷的江水瞬间没过了脚踝!小腿!
死亡的气息如同冰冷的巨蟒,死死缠住了所有人的脖颈!
苏离死死扣着船板边缘!怀中的龟甲吊坠疯狂震动!裂纹又深了一层!碧光几近熄灭!每一次震动都牵动着她心口撕裂般的剧痛!
杨少白闷哼一声,似乎想要强撑着结印,刚一抬手就猛地捂嘴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更多的暗红血液!
陈默怀中死死抱着的星图残片冰冷无比,像一块来自地狱的寒冰。他环顾西周,江水疯狂涌入,浮尸环绕,栈桥堵死,只有那越来越浓郁的腐臭与诡异的菊香如同冰冷的棺材盖,正缓缓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