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说越气,意识体在水镜前烦躁地踱步,无形的屏障被他撞得嗡嗡作响。
“还有那帮学院老头,一个个眼珠子转得跟算盘珠子似的!心里指不定琢磨着怎么巴结这位谷主,
“或者怎么把她要找的‘旧物’攥自己手里当筹码呢!这破学院,从根上就烂透了!”
“表面光鲜,内里全是算计!叶洛待在这儿,跟掉进蜘蛛网里的虫子有什么区别?早晚被吸干抹净!”
一股强烈的憋屈感和无力感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淹没了他。
他看得见一切,洞悉部分真相,却只能困在这该死的镜子里,眼睁睁看着那些丝线一点点缠绕收紧。
风翎帝国北境,天脊山脉深处。
嶙峋陡峭的山体被粗暴地剖开巨大的伤口,着灰白与暗红交织的狰狞岩层。
震耳欲聋的轰鸣日夜不息,那是巨型开山法阵运转时发出的沉闷咆哮,混杂着铁器凿击巨石的刺耳锐响、监工粗暴的呵斥与鞭子破空的尖啸。
空气里充斥着浓重的粉尘,吸一口便呛得人肺管生疼,还有汗臭、血腥味以及新开采出的灵石原矿散逸出的、浓郁却带着强烈辐射性刺激的驳杂灵气。
山崖高处临时搭建的瞭望台上,一名身着风翎帝国玄甲、肩章上烙着狰狞狼头的将领,面色如同脚下冰冷的岩石。
他俯瞰着下方蚂蚁般在矿坑中蠕动劳作的矿奴,以及矿坑外围密密麻麻、闪烁着森冷金属光泽的帝国军阵。
军阵中竖起的巨大黑色旌旗上,用金线绣着一只展翅欲裂苍穹的凶戾神鸟,帝天的标志。
“报!”一名斥候满身尘土,连滚带爬地冲上瞭望台,声音嘶哑。
“将军!西三区…西三区刚挖出的那条伴生紫晶矿脉…被、被抢了!是赤血盟的人!他们…他们杀了我们两个筑基期的监工队长!”
“废物!”玄甲将领猛地转身,玄铁护手捏得咔咔作响,眼中戾气暴涨。
“赤血盟?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地老鼠!仗着得了点神决宫看不上的残羹冷炙,就敢来捋帝天陛下的虎须?传令!黑狼卫出动!把西三区给我围死!一个赤血盟的杂碎都不许放跑!人头挂到矿口示众!”
“将、将军!”斥候声音发颤,带着更深的恐惧。
“赤血盟的人…撤退时…好像…好像故意留下了神决宫外门弟子的身份玉牌碎片…”
将领脸上暴怒的神色瞬间凝固,如同被冰水当头浇下。
那股冲天的戾气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憋得他脸颊肌肉一阵抽搐。
神决宫!这三个字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勒紧了他的脖颈。
他死死盯着斥候手中那几块染血的、边缘碎裂却仍能辨明独特云纹的玉牌残片,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暂停追击。清扫战场,收敛……尸骸。将玉牌碎片……封存,连同战报,速速呈送帝都!”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下方的矿坑中,惨烈的厮杀声似乎变得更加遥远,只剩下开山法阵那单调而沉重的轰鸣,如同帝国庞大机器运转时冷漠的心跳。
夜色如墨,沉沉地覆盖了风翎帝国边境重镇黑岩城。
白日里的喧嚣市井早己沉寂,唯有城中西南角一片低矮破败、污水横流的区域,此刻才显露出畸形的活力。
这里是暗鼠巷,黑岩城阴影里的心脏。
狭窄扭曲的巷道深处,一间没有招牌、门板腐朽的酒肆后堂。
空气浑浊得几乎凝滞,劣质酒液的酸馊气、汗臭、霉味以及某种劣质烟草燃烧后的辛辣烟雾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
豆大的油灯在积满污垢的桌面上摇曳,光线昏暗,勉强照亮围坐的几张模糊不清、带着疤痕或刺青的脸。
“顾家的手,伸得太长了。”一个声音低沉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如同砂纸摩擦。
说话的是个半边脸藏在阴影里的汉子,手指粗短,骨节突出,正无意识地捻着一枚边缘磨损严重的铜钱。
“北边那条新探明的伴生墨玉髓小矿,明明是我们地龙会先发现的眼线,顾家的人上来就想一口吞掉,只肯分润三成?呵,打发叫花子?”
“三成?”对面一个干瘦如猴的老者嗤笑一声,声音尖利,他佝偻着背,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精光。
“顾家轩那小子,自从攀上神决宫某个外门执事的高枝,鼻孔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三成?依我看,他连一成都不想给!要不是忌惮我们背后那位影大人……”老者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神决宫…哼!”另一侧,一个脸上带着长长刀疤的壮汉闷声接口,端起桌上浑浊的劣酒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酒液顺着胡须滴落。
“顾家不过是条仗势的狗!可这势…暂时还真动不得。影大人那边怎么说?”
“等。”第一个开口的汉子将铜钱重重拍在油腻的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影大人传讯,近期神决宫内部似有暗流,对风翎帝国各处矿脉的关注有变。顾家背后那位执事,位置未必稳当。让我们暂时隐忍,盯紧顾家动向,尤其是他们往帝都运送孝敬的路线和护卫力量……机会,总会有的。”
他眼中掠过一丝毒蛇般的阴冷。
油灯的火焰猛地跳动了一下,将几人脸上算计、贪婪和隐忍的神情映照得更加扭曲。
后堂的布帘缝隙外,传来前厅酒客模糊的划拳喧闹声,与这密室里的密谋交织在一起,构成黑夜里无声流淌的血腥序曲。
夜色深重,连最后一丝虫鸣都消失了。
杂役院丙字区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远处库房檐角挂着的、用来驱赶低级邪祟的风灯,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晕,在夜风中无力地摇晃着。
叶洛的陋室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
他没有点灯,如同融入阴影的一部分,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反手轻轻合上门。
冰冷的夜风立刻裹挟着浓重的湿气扑面而来,带着白日里药渣场挥之不去的腐败酸味。
他脚步轻捷,避开偶尔巡夜杂役那懒散拖沓的脚步声和昏黄灯笼光晕扫过的区域,身形在低矮杂乱的窝棚阴影间快速穿行。
不多时,便来到杂役院最偏僻的角落,一片堆放废弃杂物和破碎瓦砾的荒地。
几棵半枯的老树虬枝盘结,在深蓝的夜幕下投下狰狞的暗影,如同蛰伏的巨兽。
叶洛背靠着一堵半塌的土墙阴影,缓缓坐下。
冰冷的土墙寒气透过单薄的粗布衣衫渗入脊背。
他微微仰头,望向帝国学院内城的方向。
那里,高耸的塔楼殿宇轮廓在深蓝天幕下依稀可辨,一些重要的建筑顶端还镶嵌着巨大的照明晶石,散发着柔和却遥远的光晕,如同悬浮在尘世之上的星辰。
其中一座灯火通明、气势恢宏的殿宇轮廓,在夜色中尤为显眼,那是学院高层核心区域,也是白日里梦吟雪踏入的观星殿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