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怎么不过来？”
陆云曦率先发现了伫立在廊下灯火阑珊处的陆清瑶。
她嗓音娇软，怯生生地从林氏怀里退出来，身子巧妙地藏进萧翊身后，只探出一个头，眼神无辜又惶恐，“难不成……妹妹不欢迎我回来？”
萧翊顺势微微侧身，将陆云曦护得更周全，目光这才投向来人。
她一袭月白暗纹蜀锦裙，未施粉黛的脸庞肤若凝脂，乌发仅以一支羊脂玉簪一丝不苟地挽起，光洁如墨。
清冷的月光与廊下的灯火交织在她身上，勾勒出几分孤峭的轮廓。
这就是曦儿口中那个将侯府搅得天翻地覆的双生妹妹？
比起盛装打扮、处处透着精致与娇贵的曦儿，她这副模样，反倒显得更加无辜。
厅内原本的欢声笑语登时一滞，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姐姐说的什么话？”陆清瑶踏着满地清辉，一步步走进灯火通明的正厅。
她眼圈通红，长睫颤动着沾上水汽，嗓音压抑着哽咽，字字句句都像是被天大的委屈浸透了：“姐姐该知道，这阖府上下，我比任何人都盼着你回来。”
这倒是真心话，陆云曦要是一首躲在庄子上，陆清瑶想做点什么，也是无的放矢。
她一双眼睛茫然无措的看着陆云曦：“清瑶只是以为自己眼花了。前几日我亲自去庄子上接姐姐，磨破了嘴皮子，姐姐说什么也不肯回。今却突然……跟着萧公子回来了。”
话音在此处顿住，她似是再也说不下去，只抬起水袖，压了压泛红的眼角。
再开口时，她声音里多了几分自责：“清瑶实在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姐姐这般厌弃。若是姐姐早些明示，要萧公子去接才肯回府，清瑶便是拼着这张脸不要，跪到掌院府门前，也定会去求萧公子走这一趟的。”
她的视线落在一旁的陆文远身上。少年眼中是明晃晃的的怨毒与得意，陆清瑶却仿若未觉：“即便清瑶求不动萧公子，想必哥哥知道了，就算是冒着被父亲动用家法的风险，也定会去求得萧公子点头，好让姐姐早日回府，免受乡野之苦的。”
陆云曦脸上的柔弱笑意瞬间僵住，这贱人！三言两语就将她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温情局面搅得稀碎！
她刚要开口，陆文远己按捺不住地跳了出来，怒吼道：“休要在此煽风点火！当初若不是你巧言令色，颠倒是非，爹娘又怎会误信于你，让她在庄子上受苦！现在误会好不容易解开，你休想再挑拨是非！”
萧翊看着陆清瑶几句话便搅动风云，心中暗道这女子果然厉害，差点就被她那副清冷无害的表象骗了。
他轻轻拍了拍陆云曦的后背，而后转身对陆弘毅与林氏拱手，温声道：“陆伯父，陆伯母，我与曦儿青梅竹马，情谊深厚。比起这位刚回府的妹妹，曦儿自然更信我几分，这也是人之常情。”
“说得是。”陆弘毅果然面露满意之色，对萧翊愈发欣赏。
有萧翊出面作证，曦儿洗刷了冤屈；得贵人相助，崇山书院那边也松了口，曦儿不日便可复学。
而墨华斋的亏空，萧翊带来了证据，是底下掌柜的急功近利，自作主张模仿时雨楼说书才闹出如此乱子，与曦儿无关。
心中最棘手的两桩烦心事一并解决，陆弘毅心情大好，看向面露迷惑的陆清瑶，解释道：“文远近来功课大有进益，我己经解了他的禁足。”
陆文远功课突然大有长进？
陆清瑶可不信，他被禁足后自暴自弃，怎会突然开窍？
上一世，他也是这般不学无术，最后却在秋闱中脱颖而出，春闱更是冲进三甲。
这背后的“进益”，只怕值得深究。
陆弘毅一锤定音，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如今曦儿既己回府，外头那些流言蜚语，自然会慢慢散去。前尘旧事，不过误会一场，就此揭过，往后谁都不准再提！”
他沉重的目光，如山岳般从三个子女的脸上一一碾过，语气森然：“你们要记住，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侯府的颜面。兄友妹恭，方能一荣俱荣，否则便是一损俱损！这个道理，可都听明白了？”
陆清瑶与陆文远、陆云曦三人，神色各异地应了声：“是。”
“既然人都到齐了，便用膳吧。”林氏开了口。
陆清瑶注意到，她脸上虽不见多少喜色，但眉宇间的郁结之气确实散了不少，精神看着好多了。
看来陆云曦之前做的那些事，在林氏这里，也己经翻篇了。
众人移步花厅。
下人很快布好晚膳。
一张海棠雕花的圆桌，陆弘毅与林氏坐于上首，陆文远与陆云曦一左一右紧挨着父母，萧翊作为贵客坐在陆文远身旁，而陆清瑶，则被安排在了陆云曦的下手位，恰好挨着萧翊。
陆云曦殷勤地为林氏布菜，很快便堆成了一座小山。
林氏看着碗里的菜，轻轻叹了口气，又默默地将菜夹回陆云曦碗中。
陆云曦眼眶一红，委屈道：“母亲……您还是不肯原谅曦儿吗？”
话音未落，身后的蒋妈妈己然笑着上前，动作娴熟地为陆云曦布菜，声音里满是慈爱：“大小姐说的这是什么傻话，可要伤夫人的心了。您瞧瞧这满桌子菜，哪样不是夫人念着您的口味，亲自吩咐小厨房做的？”
她的视线不着痕迹地从陆清瑶身上刮过，随即又专注地落回陆云曦身上，亲热地低语：“夫人盼星星盼月亮才把您盼回来，心疼您还来不及，又怎会真的同您置气呢？”
陆云曦惊喜地看向林氏：“真的吗？母亲？”
林氏脸上那点刻意的冷硬终于维持不住，化作无奈，嗔怪地横了女儿一眼，到底还是软了心肠，叹息道：“快吃吧，瞧你这小脸，都瘦成什么样了！”
“母亲……”陆云曦的嗓音彻底哽住，新续上的泪水滚滚而落。她丢开手中的玉箸，整个人扑过去，死死抱住林氏的胳膊，脸深深埋进母亲的肩窝里。
萧翊看着陆云曦环绕在林氏肩头、从袖口露出的一截白皙丰润的手臂，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身旁那个沉默用饭的身影。
她安静地坐着，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玉竹般纤细的手腕，那腕骨的线条伶仃又清晰，与陆云曦的珠圆玉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陆云曦面前的小碗里，菜肴己堆成了山。
有林氏心疼的叮咛，有陆文远殷勤地起身跨过半个桌子夹来的，亦有陆弘毅难得温和的示意。
就连一旁伺候的蒋妈妈，也笑着为她布了好几次菜。
鬼使神差地，萧翊竟也提起公筷，夹了一块芙蓉鸡片，稳稳当当地放进了陆清瑶的碗里。
霎时间，满室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