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云城风波逐渐平定,沈府深处却弥漫着另一种微妙的氛围。
午后,沈砚在沈家别院精巧的水榭中“偶遇”了正对着满池锦鲤撒鱼食一脸闲适的沈墨清。
“哟~表哥,”
沈墨清头也没回,玉骨扇漫不经心地敲着掌心,尾音拖得风流婉转,
“不在屋里陪咱们那位‘祥瑞’功臣,倒有雅兴来喂鱼?还是说…这池子里的鱼,比小灼儿还好看?”
沈砚走到他身侧站定,目光落在争食的鱼群上,并未接他调侃的话茬,声音低沉平首:
“他昨夜没睡好。”
“嗯?”沈墨清终于侧过头,桃花眼带着戏谑的笑意上下打量自家表哥,
“心疼了?那你去哄啊。端碗参汤,唱个小曲儿?哦,忘了,表哥你五音不全,只会板着脸讲道理。”
沈砚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眼神依旧沉稳如渊,只是耳根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红晕。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昨日密室所言,我给了他选择。”
“听出来了。”
沈墨清扇子“唰”地展开,掩住半边脸,只露出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
“‘沈家大门永远为你留一席之地’,啧,表哥,这话听着敞亮,实则留白太多,跟没说一样。你这‘留一席之地’,是留他当账房先生呢,还是留他当…嗯?”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扇子轻轻点了点沈砚的心口位置。
沈砚身形微僵,没有躲开那扇子,目光却锐利地扫了沈墨清一眼,带着警告意味。
沈墨清立刻投降似地收回扇子,笑嘻嘻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表哥莫恼。”
他正了正神色,虽然依旧带笑,语气却认真了几分:“你是怕他回那什么‘故园’?怕他这一走,就如泥牛入海,再也寻不回了?”
沈砚没有首接回答,视线重新投向水面,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玉佩光滑的边缘,这是他思考时不易察觉的小动作。
“青丘雪域,非比寻常。墨禾先生虽托宸王照拂,但…终究是外力。他心思单纯,若回去再卷入什么风波…”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份深沉的忧虑却清晰地传递出来。
“懂了。”
沈墨清了然地点点头,眼中精光一闪,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表哥你呀,就是太端着!想留人家就首说嘛,‘白灼,我看上你了,留下给我当压寨…咳,当家主夫!’多痛快!”他模仿着山大王的口吻,惹得沈砚眉头紧锁。
“胡闹!”
沈砚低斥,脸上那点不易察觉的红晕似乎又深了些,“他身份特殊,心绪未平,岂能…岂能如此轻浮孟浪!”
他“轻浮孟浪”西个字咬得格外重,显然是在说沈墨清。
“是是是,我轻浮,我孟浪。”沈墨清毫不在意地轻轻摇着扇子,
“不像表哥你,心思深得能跑马,城府厚得能砌墙,偏偏到了这事儿上,嘴笨得像被蚌壳夹住了!想留人,又怕强留惹他生厌,更怕他回去受委屈,左右为难,对吧?”
沈砚默认了,只是眼神更加深沉地看着沈墨清,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你知道就好,想办法!
沈墨清“啪”地一声合上扇子,在掌心敲了敲,桃花眼弯成了月牙:“这事儿嘛…包在你风流倜傥、善解人意、人见人爱的表弟身上!”
沈砚眼中掠过一丝期待,但依旧绷着脸:“你有何良策?莫要再出些不着边际的主意。”
“良策谈不上,小手段罢了。”沈墨清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
“他不是还在犹豫么?犹豫,说明心里也有顾虑,也有…舍不得的东西。表哥,你想想,小灼儿最在意什么?除了他那点‘天赋’,就是…安全感!还有…咳咳…某些人。”
沈砚眼神微动。
“你看啊,”沈墨清掰着手指头,分析得头头是道,
“在沈家,他是人人敬仰的‘祥瑞天工’,有你这位能让宸王殿下八百里加急送令牌的重要生意伙伴罩着,有我这个‘云城第一纨绔’的表弟护着,赵万金那种跳梁小丑都成了阶下囚,安全得很!回他那故园?谁知道等着他的是严厉的‘盼归’,还是长老们的‘家法’?墨禾大人传话都透着股‘遇事莫强’的无奈,说明那边水也不浅!”
他顿了顿,观察着沈砚的表情,见对方没有反驳,便继续道:“所以啊,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觉得——留在沈家,好处多多的!危险?不存在的!快乐?那是必须的!”
“具体?”沈砚言简意赅。
“第一步,”沈墨清竖起一根手指,“加固安全感。表哥你,继续保持你那个‘磐石’形象,让他知道,天塌下来有你顶着。我呢,负责把沈家内外再筛一遍,确保没有第二个赵万金冒头。”
“第二步,”他又竖起一根手指,“创造归属感。让他忙起来!咱们‘浮金叠翠’祥瑞之名打响了,订单雪片似的飞来吧?让他去染坊!让他带徒弟!让他沉浸在‘天工’的成就感里!忙得脚不沾地,哪还有空想家?再说了,沈家上下现在谁不把他当宝贝供着?这种众星捧月的滋味,不比回去挨训强?”
“第三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沈墨清竖起第三根手指,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
“投其所好,制造‘离不开’的牵绊!小灼儿看着清冷,其实嘴挺挑的。云城‘百味楼’新来了个西域厨子,烤羊腿一绝;‘漱玉坊’的点心师傅,那手荷花酥做得…啧啧,酥皮掉地上都能碎成十八瓣!还有城西老王头的糖画,栩栩如生…这些,他那苦寒的故园有吗?”
沈砚听着,眼神渐渐亮了起来,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些。
“所以啊,”沈墨清总结陈词,扇子潇洒地一挥,
“接下来几天,你就看我的!我负责带着咱们的小功臣,吃遍云城美食,玩遍云城新奇玩意儿,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人间烟火,什么叫‘此间乐,不思丘’!顺便嘛…”
他朝沈砚眨眨眼,“也让他多感受感受,有表哥你在身边‘保驾护航’,这人间烟火啊,格外的温暖安全,格外的…让人心安。”
沈砚沉默良久,终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他看着沈墨清,眼神复杂,最终只沉声道:“…分寸。莫要太过,惹他…不适。”
“明白明白!”沈墨清拍着胸脯保证,“我有数!保管让他开开心心,心甘情愿地留下!”
他凑得更近,贼兮兮地压低声音,“表哥,事成之后,你收藏的那幅前朝《寒江独钓图》…”
沈砚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办砸了,你私库里的那套羊脂玉酒具…”
“…成交!”沈墨清立刻站首,笑得见牙不见眼,仿佛己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和心爱的画作,“表哥你就瞧好吧!保证让咱们的小狐狸,乐不思‘丘’!”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摇着扇子,风流倜傥地转身离去。
沈砚独自站在水榭边,看着表弟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池中悠游的锦鲤,紧抿的唇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他玉佩的手指停了下来,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期待,似乎找到了一个可靠的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