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市的黎明是被钢铁与玻璃的冰冷棱角切割出来的。灰蓝色的天光艰难地渗透过摩天楼群狭窄的缝隙，洒在刚刚苏醒的街道上。早班公交车的引擎低吼着驶过空旷的路面，碾碎一夜沉积的寂静。空气中悬浮着昨夜未曾散尽的霓虹光晕和一丝海风带来的咸涩水汽。
唐翰林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指尖捏着一条素净的银灰色领带，一丝不苟地打着温莎结。镜面映出一张足以让晨光失色的面容。温润如玉的皮肤，挺首如悬胆的鼻梁，尤其那双眼睛，清澈平和，仿佛蕴藏着能涤荡一切尘埃的微光。只是此刻，那微光深处，沉淀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困惑。
昨夜又没睡好。
那些光怪陆离的碎片，带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气息，顽固地入侵他的梦境。有时是焚香缭绕、梵唱隐隐的庄严宝刹，檀香的气息浓得几乎凝成实质；有时又是雕栏画栋、奇花异草遍布的御花园，馥郁得令人心醉的奇异花香缠绕鼻端，仿佛还夹杂着环佩叮当、女子低柔婉转的笑语。但最清晰的，却是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属于他现实中的妻子，星海市副市长朱丽君。锐利、明亮，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仪，穿透梦境的薄纱，冷冷地注视着他，背景是堆积如山的文件和案头那盏深夜不熄的台灯散发的冷白光芒。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碎片——虚幻缥缈的旖旎与冰冷沉重的现实——在他脑海里激烈地碰撞、重叠、翻涌，留下阵阵钝痛。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这宿醉般的不适感。镜中的男人，星海市重点中学的教导主任，一个有着完美家庭和令人艳羡外表的男人，为何总被这些荒诞的幻影纠缠？他甩甩头，目光落在洗手台上那个小巧精致的素色饭盒上。这是他每天清晨的功课：为妻子准备午餐。朱丽君工作繁忙，经常错过饭点，外面的食物她又嫌油腻不洁。唐翰林便担起了这份责任。他打开冰箱，里面整齐码放着新鲜的有机蔬菜：翠绿的生菜、嫩黄的彩椒、的樱桃番茄……他洗净双手，开始熟练地择菜、切分，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素食，是他近乎本能的坚持。仿佛身体里有个声音在反复告诫：戒杀生，食素净。这坚持，连同他那爱讲道理、甚至有些啰嗦的性格，都像刻在骨子里的印记，与这副过于俊美的皮囊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爸爸！我的校徽找不到了！” 清脆又带着点不耐烦的童音从客厅传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唐翰林手上动作没停，声音温和却清晰地穿透过去：“小红，校徽昨天放学回家时，爸爸看你把它别在书包侧面的小口袋上了。再仔细找找，东西要放归其位，养成好习惯才能……”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 穿着蓝白校服的唐小红像一阵小旋风似的冲进厨房，打断了父亲的“道理经”。小姑娘约莫十二三岁，扎着高高的马尾辫，一双大眼灵动狡黠，闪烁着远超同龄人的机敏。她三两下就在沙发缝里摸出了那枚小小的金属校徽，得意地晃了晃：“看！我就说它不会丢嘛！” 她凑到料理台前，看着父亲摆弄那些绿油油的蔬菜，小鼻子皱了皱：“又是菜叶子啊？爸爸，我想吃你上次做的那个素汉堡排！”
唐翰林看着女儿灵动的模样，心头那点因梦境带来的阴霾瞬间散去不少。他放下手中的刀，认真地看着女儿：“小红，素食清心寡欲，有益身心。那些仿荤的加工食品，虽然满足一时口腹之欲，但添加剂过多，终究不够天然健康……”
“停停停！”唐小红夸张地捂住耳朵，做了个鬼脸，“唐教导主任，现在不是晨会训话时间！我上学要迟到啦！素菜叶子就素菜叶子吧！” 她抓起一片切好的黄瓜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妈妈呢？又走了？”
“嗯，你妈妈有个紧急的市政协调会，天没亮就出门了。”唐翰林语气平静，将最后几片生菜仔细铺进饭盒，“她最近很忙，我一会儿要把午餐给她送去。”
唐小红“哦”了一声，大眼睛滴溜溜转了转，没再多问，抓起书包就往外跑：“爸爸拜拜！记得下午家长会别迟到啊！”
“路上小心！遵守交通规则……” 唐翰林的话还没说完，防盗门己经“砰”地一声关上了。他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却噙着一丝宠溺的笑意。这个女儿，古灵精怪，聪明得不像话，就是太有主见，有时候连他这个教导主任都拿她没办法。他收拾好饭盒，放入印有市政府标识的保温袋里。保温袋旁边，放着他自己的公文包，里面除了教案，还塞着一本翻得起了毛边的《德育心语集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