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深处传来的微弱人声，对刚刚从地狱般的酸雨和鼠群中逃脱的叶章而言，不啻于天籁。他瘫倒在冰冷、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贪婪地喘息着隧道内相对“洁净”的空气——尽管混杂着浓重的霉味、汗臭、排泄物和烟火气息，但至少没有那致命的酸蚀性和无处不在的辐射尘埃。左臂伤口的剧痛和全身的脱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几乎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什么人？！”一声警惕而粗粝的低喝突然从隧道深处传来，伴随着几道急促的脚步声。
叶章心头一凛，强撑着抬起头。几道摇曳的手电筒光束刺破黑暗，首首地打在他的脸上，晃得他睁不开眼。光束后面，是几个模糊的人影，手持简陋的武器——锈迹斑斑的钢管、磨尖的钢筋、沉重的消防斧。他们的眼神在昏黄的光线下，充满了警惕、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麻木。
“外面…酸雨…”叶章的声音嘶哑干涩，几乎不成调，“避难…”
“闭嘴！举起手！慢慢站起来！”为首一个身材壮实、满脸横肉的男人厉声喝道，手中的消防斧微微抬起，锋刃在光线下闪着寒光。其他几人立刻散开，呈半包围状，堵住了叶章可能逃跑的方向。
叶章咬紧牙关，忍着左臂撕裂般的剧痛，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撑地，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浑身湿透，沾满污泥和暗红的血渍，左臂衣袖被血浸透了大半，脸上也满是泥污和擦伤，狼狈不堪。他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
“搜他！”横肉男命令道。
立刻有两个人上前，动作粗暴地在叶章身上摸索。他怀里的盖格计数器被搜了出来，那个磨损的军用急救包也被翻找出来。
“这是什么？”横肉男一把夺过盖格计数器，看着上面布满裂痕的外壳和跳动的指针，眉头紧锁。
“盖格计数器…测辐射的…”叶章喘息着解释。
“辐射？哼！”横肉男显然不太懂，但也没扔掉，随手丢给旁边一个人拿着。他又拿起那个急救包，掂量了一下，拉开拉链，看到里面的绷带、消毒水和压缩饼干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他毫不客气地将压缩饼干揣进自己怀里，然后才把空了大半的急救包扔回给叶章。
“跟我走！别耍花样！”横肉男用斧头指了指隧道深处，语气不容置疑。
叶章默默捡起急救包，拖着沉重的脚步，在几个人的押送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隧道深处走去。隧道很长，两侧的墙壁上布满了霉斑和水渍，有些地方还有明显的裂缝。空气中混杂的气味越来越浓重。他们经过了一些用废弃的地铁座椅、沙袋和破烂塑料布勉强隔开的小空间，里面蜷缩着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幸存者，大多裹着肮脏的毯子，对叶章的到来毫无反应，如同行尸走肉。
越往里走，空间似乎开阔了一些。中央燃着几堆用废弃木料和塑料点燃的篝火，跳跃的火光驱散着隧道的阴冷和潮湿，也照亮了更多人的脸——依旧疲惫、绝望，但至少有了点活气。一些相对完整的车厢被改造成了“房间”。几个手持武器的人在篝火旁巡逻，他们的眼神更加锐利，带着一种审视和掌控的意味。
最终，叶章被带到隧道最深处一个相对“宽敞”的区域。这里被清理得比较干净，地面铺着几块相对完整的硬纸板。中央燃着一堆更大的篝火，火上架着一个熏得漆黑的铁皮桶，里面煮着一些散发着奇怪气味的糊状物。篝火旁，一个男人背对着入口坐着。
这个男人身材异常魁梧，即使坐着，也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气势。他穿着一件磨损但还算完整的深色夹克，肌肉虬结的臂膀在外。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头。
火光映照下，是一张棱角分明、布满风霜痕迹的脸。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额角斜劈至下巴，贯穿了整个左脸颊，让这张本就凶悍的脸更添几分戾气。他的眼神如同鹰隼，锐利、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缓缓扫过被押送进来的叶章。那目光在叶章左臂被血浸透的衣袖、脸上狼狈的泥污、以及他手中那个空了大半的急救包上停留了片刻，最后定格在他胸前那块几乎被泥血完全覆盖的工牌上。
“张老大，外面酸雨，这小子钻进来的。”横肉男恭敬地汇报，语气带着谄媚。
被称为张莽的男人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叶章，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隧道里一时间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压抑的咳嗽声。无形的压力如同巨石般压在叶章心头。
“外面来的？”张莽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在隧道里回荡。“叫什么？干什么的？”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重量。
“叶章。工程师。”叶章强迫自己站首身体，声音尽量平稳。他举起手中布满裂痕的盖格计数器，“懂点技术，能帮忙维护设备。”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价值。
张莽的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牵扯着脸上的刀疤，形成一个极其冷酷的弧度。他哼了一声，没有对“工程师”的身份表示任何兴趣或尊重。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却如同探照灯般，再次聚焦在叶章左臂被血浸透的衣袖上，仿佛能穿透布料，看到里面那块嵌入血肉的冰冷金属碎片。他的眼神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混合着贪婪和忌惮的光芒。
“工程师？好东西。”张莽的声音依旧冰冷，带着一丝嘲讽，“不过，‘铁穹’营地不养闲人。”他用粗壮的手指，随意地指向篝火不远处一台靠着墙壁、发出“嘎吱嘎吱”怪响、不断喷吐着灰黑色烟雾的破旧机器——一台依靠手摇发电勉强运转的空气过滤装置。
“想留下？”张莽的目光重新钉在叶章脸上，带着赤裸裸的、如同挑选牲口般的审视，“证明你的价值。”他用下巴点了点那台噪音源，“把它弄好，今天你和老李头他们挤挤。”他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刀疤在火光下显得更加狰狞，语气陡然转冷，如同冰锥刺骨：“弄不好…”
他没有说下去，但威胁的意味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站在叶章身后的横肉男和另外两个持械者，非常配合地向前逼近了一步，手中的武器有意无意地指向叶章的要害。篝火的光在他们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眼神凶狠。
空气瞬间凝固。隧道的嘈杂似乎远去，只剩下空气过滤器的怪响和篝火的噼啪声。叶章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恶意和压力，如同冰冷的针尖抵在背脊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染血的左臂，又看了看那台不断呻吟、冒着黑烟的破旧机器。
没有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