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城市带着被洗涤过的清新,阳光穿透云层,带着一种近乎虚幻的明亮。顾宴深坐在前往医院的豪华轿车后座,身体笔挺,目光却有些失焦地落在窗外飞逝的街景上。司机是苏晚的人,沉默而专业,车厢内只有空调低微的送风声。
他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林秘书发来的信息,关于母亲病房升级和专属医护团队安排的详细确认。每一个字都在无声地提醒他,这份“恩典”背后沉重的代价,以及苏晚那无孔不入的掌控力。他要去见母亲了,带着满心的愧疚和无法言说的秘密,更要带着一张精心编织的、名为“一切安好”的面具。
一个小时后,车辆平稳地停在医院特护病房区的独立入口。顾宴深吸了一口气,推门下车。踏进那间宽敞明亮、设施齐全得如同高级酒店套间的特护病房时,扑面而来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鲜花的淡香,还有母亲看到他时瞬间亮起的、带着担忧和欣喜的目光。
“宴深!你……你没事吧?昨天怎么……”顾母挣扎着想坐起来,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颤抖。
“妈,我没事!”顾宴深快步走到床边,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自然地握住母亲枯瘦的手,“昨天公司临时有个非常重要的封闭会议,手机都被收走了,没来得及告诉您。对不起,让您担心了。”这个借口是苏晚“恩准”的,此刻说出来,却像细针扎在心口。
他扶着母亲坐起,细心地在她背后垫好靠枕,动作熟练而温柔。他拿起旁边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替母亲擦拭脸颊和双手,避开那些插着管子的地方。他削着苹果,切成小块,用叉子喂到母亲嘴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轻松的话题,试图驱散病房里那丝挥之不去的沉重和……他内心的谎言阴影。
顾母看着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眼神里是纯粹的慈爱和依赖。她絮絮地回应着,说着护工很细心,医生也说情况稳定了些,又忍不住担忧地念叨:“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啊,看你脸色……是不是又没休息好?有人照顾你吗?” 她浑浊的目光里充满了对儿子孤身一人的心疼。
顾宴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酸涩难当。他张了张嘴,那句“我很好,您别担心”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在对上母亲担忧目光的瞬间,哽在了喉咙里。他该如何解释这突如其来的“优渥条件”?如何描述那个掌控了他一切、让他又恐惧又沉沦的存在?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笃、笃、笃。
节奏平稳,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顾宴深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僵硬地转过头。
门开了。
苏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没有穿平日里标志性的冷硬套装,而是一身剪裁精良、质感柔软的米白色休闲装,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知性的优雅。她手里提着一个包装精美的果篮和一束素雅的百合花,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而关切的笑容。
阳光透过她身后的窗户洒进来,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让她看起来……像一位完美的、前来探望长辈的淑女。
顾宴深的大脑一片空白,如同被重锤击中。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琥珀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恐慌,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她怎么会来?!
她来做什么?!
她这副样子……是什么意思?!
“宴深?”顾母也被门口的动静和儿子剧烈的反应惊动了,疑惑地看向门口。
苏晚仿佛没看到顾宴深的失态,她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悦耳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顾宴深紧绷的神经上。她径首走到病床边,将花和果篮放在床头柜上,姿态自然得如同回到自己家。
“阿姨您好,”苏晚的声音是顾宴深从未听过的柔和悦耳,带着真诚的关切,“我是苏晚,宴深的……朋友。听说您身体不适,特意过来看看您。”她微微倾身,笑容得体,目光落在顾母身上时,充满了恰到好处的尊重和温暖。
朋友?!
顾宴深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看着苏晚那张在母亲面前完美演绎着“温婉淑女”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这比她在卧室里任何一次冰冷的命令都更让他感到恐惧!她在编织一个巨大的、他无法掌控的谎言!
“苏……苏小姐?”顾母显然也很意外,她看看眼前这位气质出众、容貌惊人的女子,又看看旁边脸色煞白、失魂落魄的儿子,眼神充满了困惑,“快请坐,请坐。宴深这孩子,有朋友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她嗔怪地看了顾宴深一眼。
顾宴深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扶起椅子,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苏晚优雅地在他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坐下,位置离母亲更近。
“不怪宴深,是我自作主张要来的。”苏晚的笑容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涩,目光温柔地扫过顾宴深,那眼神里的含义只有顾宴深能读懂——是掌控,是警告,更是对他此刻惊慌失措的玩味欣赏。“他总说您身体需要静养,怕打扰您。但我实在担心,也想亲自来看看,您恢复得怎么样?”
她的语气真诚自然,仿佛真是顾宴深最亲密、最关心他家庭的朋友。她甚至自然而然地接过了顾宴深刚才削到一半的苹果和水果刀。
“我来吧。”她动作流畅地拿起苹果,白皙纤细的手指握着银亮的水果刀,刀锋贴着果皮,旋转着削下薄而不断的一长条。那专注而娴熟的动作,透着一种居家的温柔感,与她平日掌控公司的凌厉判若两人。
顾宴深僵立在原地,看着苏晚低头削苹果的侧影,看着她与母亲轻声细语地交谈,听着她用那柔和的声音回答母亲关于“做什么工作”、“和宴深怎么认识的”这些家常问题。苏晚的应答滴水不漏,将他们的“相识”描述成一次偶然的工作合作,将她的身份模糊在“朋友”与“关心他的上司”之间,言语间对顾宴深不乏欣赏,却又保持着得体的距离。
这精湛的表演,让顾宴深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他像一个局外人,看着自己的“主人”在他最在乎的母亲面前,扮演着一个完美无缺的“朋友”。这份“纵容”的假象下,是苏晚对他更深层次的控制——她不仅掌控他的身体和灵魂,还要掌控他在母亲心中的形象,掌控他最后一点私密的亲情空间!
“苏小姐,真是麻烦你了,还特意跑一趟。”顾母显然被苏晚的温和有礼和体贴所打动,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宴深这孩子,从小性子就闷,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有苏小姐这样关心他的朋友,是他的福气。”
“阿姨您太客气了。”苏晚将削好的、切成小块码放整齐的苹果递给顾母,温婉一笑,目光再次似有若无地飘向顾宴深,带着一丝深意,“宴深他……其实很懂事,也很努力。只是有时候太要强,不懂得照顾自己。”她说着,竟从随身的精致手包里拿出一张纸巾,极其自然地抬手,轻轻擦去顾宴深额角因为紧张和病房温度而渗出的一层薄汗。
那温热的指尖带着熟悉的微凉触感拂过皮肤,顾宴深如同被电流击中,身体猛地一颤,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后退一步。但在母亲温和含笑的目光注视下,他硬生生钉在了原地,只能僵硬地承受着这在外人看来无比亲昵、对他而言却如同公开处刑的触碰。他清晰地看到苏晚眼底一闪而过的、戏谑而满意的光芒。
“你看你,这么大个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在医院里都能出汗。”苏晚的语气带着嗔怪,眼神却像是在欣赏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里,猎物那无措又强装镇定的模样。“阿姨您放心,以后……我会多看着点他的。”这句话,她是对着顾母说的,目光却牢牢锁着顾宴深,如同一个无声的契约宣告。
顾母看着苏晚给儿子擦汗的动作,听着她这带着亲昵和承诺意味的话语,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绽放出惊喜和释然的光芒!她看看气质高贵、谈吐得体又对儿子明显关怀备至的苏晚,再看看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似乎确实被“照顾”得不错的儿子,一个她期盼了许久的念头瞬间清晰起来。
“好!好!有人管着好!”顾母激动地连连点头,枯瘦的手紧紧抓住顾宴深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眼中甚至泛起了泪花,“宴深啊,苏小姐这么好,你可要……可要好好珍惜!听苏小姐的话!别让人家操心!”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托付的意味,仿佛终于为孤苦无依的儿子找到了一个坚实的依靠。
“妈……”顾宴深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看着母亲眼中那份纯粹的、为他找到“归宿”的喜悦和安心,再看看苏晚脸上那无懈可击的、带着纵容般笑意的面具,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被彻底钉死在十字架上的绝望感淹没了他。他明白,苏晚成功了。她不仅以“女友”(至少在母亲心中)的身份介入了他的亲情,更用这份“纵容”的假象,将他母亲也纳入了她的掌控体系。母亲的笑容和叮嘱,成了锁住他的、最沉重也最甜蜜的枷锁。
“阿姨您放心,”苏晚适时地开口,声音温柔而坚定,她伸出手,轻轻覆在顾母紧抓着顾宴深的手背上,那姿态如同一种郑重的承诺,“我会照顾好宴深的。”
她的掌心温热,覆盖在母亲枯瘦冰凉的手背上,也如同烙铁般烫在顾宴深的心上。他看着苏晚那只覆盖着母亲的手,再对上她看向自己的、那双在温柔表象下依旧深藏着绝对掌控的琥珀色眼眸。
顾宴深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所有的挣扎、痛苦和恐惧都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潭底。他反手,轻轻握住了母亲的手,也覆在了苏晚的手背上。三层手掌的温度叠加在一起。
他看向苏晚,琥珀色的眼眸里只剩下一种彻底的、尘埃落定的平静和臣服。他微微低下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顺从,清晰地传入苏晚耳中:
“是。我会听话的。”
这句话,是对母亲的承诺,更是对苏晚的宣誓。
苏晚的唇角,在顾母看不到的角度,勾起了一个极其细微、却充满了餍足与胜利的弧度。她感受到了手下那交叠的手掌上传来的、顾宴深最后的、彻底的臣服。
这场探望,变成了苏晚精心策划的加冕仪式。她以“女友”的身份,在顾宴深最珍视的母亲面前,在他灵魂最脆弱的地方,为他戴上了那顶名为“绝对臣服”的荆棘王冠。顾宴深不仅接受了,还在母亲的期许下,亲手将它戴得更牢。
阳光透过窗户,暖暖地照在病房里,照在三人交叠的手上,温馨和谐得如同一幅完美的画卷。只有顾宴深知道,这温暖的阳光,是他沉沦深渊中唯一的光亮,也是将他永远禁锢于此的无形牢笼。而牢笼的钥匙,牢牢握在苏晚手中,她此刻正带着纵容的微笑,欣赏着他心甘情愿的囚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