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山破开厚重的铅灰色云层。
下方不再是熟悉的城市轮廓或名山大川,而是一片被连绵丘陵包围、相对偏僻的村落。
这里是陈浮记忆深处,几乎被时光尘封的角落——外婆家的溪头村。
剧变之后,远离大城市和主要神岳辐射区,反而让这里奇迹般地保留了几分旧日的轮廓。
虽然房屋多有破损,田野生满异变的荆棘,但炊烟仍在几处相对完好的院落上空倔强地升起。
陈浮立于山巅,熔岩晶石的躯体在昏沉天光下流淌着星辉,翠绿符文与暗金数据链在体表明灭不定。
他的感知如无形的潮水,漫过下方破败的村落。
没有神岳走狗的强烈能量标记,只有微弱的人类生命气息和一些低阶妖兽的波动。
他本意只是路过,确认一下这片承载着童年温暖记忆的土地是否还有人烟。
当感知扫过村东头那棵半枯的老槐树——外婆家院子的标志时,陈浮胸膛那枚暗红的核心,猛地一跳!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超越了冰冷的仙山推演,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荡开剧烈的涟漪。
感知画面中,三个穿着脏污皮甲、手持劣质灵能武器的净世军喽啰,正粗暴地拖拽着一个拼命挣扎的少年!
少年约莫十八岁,眉眼间依稀带着一丝陈浮幼年记忆里某个人的轮廓。
旁边,一个头发散乱、脸上带着淤青的中年妇人死死抱住一个喽啰的腿,哭喊着:“放开我儿子!求求你们!他还是个孩子啊!”
妇人身旁,一个身材微胖、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正被另一个喽啰用枪托砸倒在地。
却还在嘶吼:“我跟你们拼了!” 试图爬起来。
男人身后,还躲着一个瑟瑟发抖、约莫十岁出头的小女孩。
那妇人布满泪痕和尘土的脸……陈浮的意识如同被重锤击中!
表姐!陈芸!
那个比他大十几岁,在他父母忙于生计、童年大部分时光都在外婆家度过时,像半个母亲一样照顾他、带他摸鱼抓虾、偷偷塞给他零花钱买糖吃的表姐!
那个在他考上大学时笑得比自己还开心,后来结婚生子,生活重心转移,联系渐渐变少,但每次见面依旧会絮叨他“瘦了”、“要好好吃饭”的表姐!
她还活着!还有她的丈夫……那个印象中有点市侩、爱占小便宜、据说还好点小赌,对陈浮没什么好脸色的表姐夫赵德柱,以及她的两个孩子!
“目标锁定:溪头村东,槐树下。净世军低级单位,数量三。人质:西名平民。”
陈浮的声音在指挥室响起,冰冷依旧,却多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紧绷。
“威胁等级:低。我亲自处理。”
话音未落,陈浮的身影己从山巅消失。
槐树下,场面混乱而绝望。
“妈的!给老子撒手!”
被陈芸抱住的喽啰不耐烦地一脚踹在她肩膀上,陈芸痛呼一声,却依旧不松手。
“小兔崽子骨头还挺硬!带走!山主大人就缺这种年纪的灵贡!”
拖着少年的喽啰狞笑着,加大了力道。
赵德柱挣扎着爬起来,鼻青脸肿,嘴角流血,却红着眼又扑向另一个喽啰:“我跟你们拼了!放了我家小峰!”
“找死!” 那喽啰举起枪托,狠狠砸向赵德柱的太阳穴!
小女孩吓得尖叫:“爸爸!”
就在枪托即将落下的瞬间!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到冻结灵魂的威压,如同万丈冰山轰然降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三个喽啰的动作瞬间僵住,脸上的狞笑化为极致的恐惧,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们惊恐地转动眼珠,看向威压的来源——
一个身影,如同从幽冥中踏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槐树的阴影下。
他身形高大,体表流淌着非人的暗红与熔岩光泽,翠绿与暗金的纹路在皮肤下明灭,一双异色双瞳冰冷地注视着他们,如同神明俯视蝼蚁。
“谁……谁……”
为首的喽啰牙齿打颤,挤出几个字。
陈浮没有回答。
他甚至没有看那几个喽啰一眼。
他的目光,越过他们,落在了那个瘫倒在地、头发散乱、脸上带着泪痕和淤青的妇人脸上。
西目相对。
陈芸的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但在这恐惧深处,当她的视线触及那张非人却依稀残留着幼时轮廓的脸庞。
尤其是那双独特的、让她想起小时候那个倔强表弟的眼睛时,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绝伦的念头猛地炸开!
“……小……小浮?”
她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这一声呼唤,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陈浮意识深处尘封的、属于“陈浮”的情感闸门!
外婆慈祥的笑容,表姐温暖的掌心,夏日里井水冰镇的西瓜……无数平凡却珍贵的画面汹涌而出,冲击着仙山冰冷的架构!
陈浮胸膛的暗红核心剧烈地搏动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那三个喽啰。
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光芒。
噗!噗!噗!
三个喽啰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瞬间捏爆!
化作了三团炸开的血雾和碎骨!
腥臭的气息弥漫开来,却诡异地没有一丝血肉溅到近在咫尺的陈芸一家身上。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槐树下。
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呜咽。
赵德柱保持着扑击的姿势僵在原地,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出来。
少年赵峰在地,惊恐地看着那三团血雾。
小女孩死死捂住嘴巴,不敢哭出声。
陈芸呆呆地看着眼前这非人恐怖又熟悉的身影,大脑一片空白。
陈浮缓缓走向她,每一步都踏在寂静的土地上,无声无息。
他在陈芸面前蹲下,那熔岩晶石构成的手掌,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轻柔,拂开她脸上沾着血污的乱发。
“姐……”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明显非人质感,却又无比清晰地传递着复杂情感的音节,从陈浮的口中发出。
这个字,如同惊雷,彻底击碎了陈芸的呆滞。
“小浮!真的是你!我的老天爷啊!”
巨大的震惊、劫后余生的狂喜、以及难以言喻的心疼瞬间爆发!
陈芸猛地扑上去,紧紧抱住陈浮那冰冷的、非人的身躯,嚎啕大哭起来,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恐惧、委屈和思念都哭出来,“你怎么……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外婆……外婆要是知道……呜呜呜……”
陈浮僵硬地任由表姐抱着,熔岩晶石的躯体感受不到眼泪的温度,但胸膛那暗红的核心,却在表姐撕心裂肺的哭声中,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与灼热。
他生涩地抬起手臂,轻轻拍了拍陈芸颤抖的后背。
赵德柱这时才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冲过来,先是惊恐地看了一眼陈浮,又赶紧去看自己的儿子:“小峰!小峰你没事吧?”
“爸……我没事……” 赵峰惊魂未定,但看到父亲,哇的一声也哭了出来。
小女孩也扑进赵德柱怀里:“爸爸!我怕!”
“小蕊,别怕,我们安全了!”
一家西口,在经历了生死劫难后,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在这炼狱般的时代,一家人能齐齐整整地活着,本身就是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赵德柱抹了把眼泪鼻涕,看着陈浮,脸上堆起复杂到极点的表情,有恐惧,有敬畏,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一丝……市侩的讨好。
他搓着手,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小……小浮……不,这位……大人?多谢您救命之恩!要不是您,我们一家子今天就……”
陈浮的目光落在赵德柱身上。
表姐夫还是那个样子,微胖,秃顶,眼神里带着点小精明和小怯懦。
他能“听”到赵德柱此刻混乱的心绪:恐惧占了大部分,其次是狂喜,感觉将要抱上大腿了?
然后是对妻儿安全的庆幸,甚至还有一丝“刚才差点被打死真倒霉”的抱怨。
陈浮的仙山推演本能地分析着这个男人的缺点:意志薄弱,贪图小利,缺乏勇气。这种人,在方舟基地可能是个麻烦。
但陈浮也“看”到,刚才喽啰抓他儿子时,这个懦弱的男人红着眼扑上去拼命的样子。
看到他第一时间去检查儿子有没有受伤。
看到他紧紧抱着哭泣的女儿。
那份对家人的维护,真实而笨拙。
陈浮的目光最终回到还在抽泣的表姐陈芸脸上。
她紧紧抓着陈浮冰冷的手臂,仿佛抓住了唯一的依靠。
“跟我走。” 陈浮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这里……不安全。”
他指向空中那悬浮的、如同神迹般的仙山。
赵德柱顺着手指看去,眼珠子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腿一软差点又跪下:“我的个娘哎!那……那是山?!飞在天上的山?!小……小浮……你……你住那上面?!”
陈芸也震惊地抬起头,看着那遮天蔽日的仙山,再看看身边非人形态的表弟,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失语。
“表姐,姐夫,” 陈浮的目光扫过赵峰和小女孩,“还有孩子们。上……山。” 他刻意加重了“表姐”、“姐夫”的称呼,尤其是看向赵德柱时,那冰冷的异色双瞳中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赵德柱浑身一激灵,瞬间明白了陈浮的意思——他能跟着,完全是看在自己老婆孩子的份上!
他连忙点头哈腰,脸上挤出谄媚又带着后怕的笑容:“哎!哎!上山!上山!我们这就走!谢谢小浮……不,谢谢表弟!表弟救命大恩,我赵德柱这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
他赶紧去搀扶陈芸,又招呼一双儿女:“快!快谢谢你们小舅!”
“谢谢小舅!” 惊魂未定的赵峰和小蕊怯生生地说道。
陈浮微微颔,不再言语。
他抬手,一道柔和的牵引光束落下,笼罩住这劫后重逢的一家西口。
光束带着他们,缓缓升向那悬浮于苍穹之上的仙山。
陈芸紧紧握着儿女的手,望着越来越近的仙山,又看看身边沉默却如山岳般可靠的表弟,泪痕未干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安心和希望的光芒。
在这绝望的末世,能一家人活着团聚,还能得到如此庇护,己是天大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