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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牵丝引

冰冷的雨丝如同淬毒的银针,密密麻麻扎在云微脸上。那截倒塌石墙的阴影下,墨青色的斗篷如同凝固的夜色,兜帽下的视线比这冬雨更刺骨。他伸出的手苍白得近乎透明,悬停在雨幕中,指尖离她藏在身后、紧握着染血剑穗的手腕,不过寸许。无声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冰墙,将她死死钉在冰冷的乱石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和泥水的腥咸。

交出去?兄长的遗物,父亲以命相护的秘密,云家仅存的最后一点念想?不!绝不!

绝望催生出孤狼般的凶性。云微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的咆哮,被雨水冲刷得惨白的脸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爆发出骇人的厉芒!藏在身后的手猛地挥出,不是交出剑穗,而是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手中那枚冰冷坚硬、带着兄长血污和金属棱角的剑穗,狠狠砸向斗篷人伸来的手腕!同时身体像离弦的箭,不顾一切地朝着与云府火光相反的方向、那片更深的荒园废墟扑去!

风声、雨声、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那一击是否奏效,只求能拉开哪怕一丈的距离!

然而,预想中金属砸中骨肉的闷响并未传来。

那只苍白的手,在剑穗带着劲风即将砸中的刹那,以一种非人的、近乎鬼魅的速度倏然消失。云微只觉得眼前墨青色的斗篷影子模糊了一下,仿佛只是被风吹皱的涟漪。紧接着,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猛地攫住了她刚刚挥出剑穗的手腕!

冰冷!坚硬!如同被一只精钢打造的冰钳死死锁住!巨大的力道几乎瞬间捏碎她的腕骨,剧痛让她眼前一黑,闷哼出声。前扑的势头被硬生生扼止,身体被那股力量狠狠拽回,踉跄着向后跌倒!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湿滑的断墙上,碎石棱角狠狠硌进皮肉,痛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她挣扎着抬头,雨水模糊的视线里,斗篷人依旧站在原地,仿佛从未移动过分毫。兜帽的阴影下,只有线条冷硬的下颌轮廓,如同石刻。而他那只苍白的手,正稳稳地、不容置疑地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死死按在墙上。她试图挥出的、紧握着剑穗的右手,此刻被他冰冷的手指一根根强行掰开!

“不…放手!”云微嘶声尖叫,如同濒死的幼兽,用尽全身力气扭动挣扎,指甲在他冰冷的手背上抓出数道血痕。冰冷的雨水混着屈辱的泪水在脸上肆意横流。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沾满污泥和血污的手指被一根根掰离那枚染血的剑穗。兄长的血痂,冰冷的狼牙,扭曲的金属环扣……那曾是她绝望中唯一的锚点,此刻正一点一点脱离她的掌控。

“哥——!”一声凄厉到破音的悲鸣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带着灵魂被撕裂的剧痛。她猛地低头,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只禁锢着她的、苍白冰冷的手狠狠咬去!牙齿穿透湿透的粗布袖口,深深嵌入皮肉!一股带着奇异药草冷香的、微咸的腥甜瞬间弥漫在口腔!

斗篷人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似乎没料到她如此决绝的反抗。但他钳制的手腕却纹丝未动,甚至更紧了几分,如同冰冷的铁箍。另一只手,快如闪电般伸出,精准地探入她被迫张开的手掌,将那枚沾满新旧血污、纠缠着冰冷狼牙的剑穗,轻而易举地夺了过去!

剑穗离手的瞬间,云微只觉得支撑她的最后一点东西轰然崩塌。咬住对方手臂的力气骤然消失,牙齿无力地松开,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骨,软软地顺着冰冷的断墙滑坐下去,瘫倒在泥泞冰冷的雨水中。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粗布衣裤,刺骨的寒意如同万根钢针扎入骨髓。她蜷缩着,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巨大的、无法承载的绝望和悲恸。兄长的遗物……没了……在她眼前,被夺走了……她像一具被掏空的破布偶,只剩下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斗篷人手中那枚染血的剑穗,在雨水的冲刷下,暗红的血污缓缓晕开,如同无声的控诉。

斗篷人垂眸,兜帽的阴影完全遮住了他的表情。他只是用那只刚刚被云微咬伤、袖口渗出血迹的手,将夺来的剑穗随意地、仿佛丢弃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般,塞进了墨青色斗篷的内袋。然后,那只苍白的手再次伸向如泥的云微。

这一次,他的目标不是剑穗,而是她的下颌。

冰冷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钳住云微的下巴,迫使她那张沾满污泥、泪水和雨水、狼狈不堪的脸抬起来,迎向兜帽的深处。那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却散发着比雨水更刺骨的寒意。云微被迫首视那片虚无的黑暗,身体因屈辱和恐惧而僵硬。她能感觉到对方冰冷的呼吸,带着那股奇异的药草冷香,拂过她湿透的脸颊。

“东西。”一个极其低哑、仿佛砂砾摩擦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穿透雨幕,钻进云微的耳朵。那声音干涩、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威慑力,让她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

东西?他还要什么?剑穗不是己经……云微混乱的思绪猛地一滞,心脏骤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海防图碎片!那片指甲盖大小、被她藏在胸前最贴身里衣暗袋里的碎片!

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

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她死死闭着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摇头,试图挣脱下巴上的钳制,眼神里充满了疯狂的抗拒和哀求。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如同冰珠坠地,从兜帽深处逸出。钳着她下巴的手指骤然收紧,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颌骨!剧痛让她眼前发黑,被迫张开了嘴。

就在她唇齿被迫分开的瞬间,斗篷人另一只苍白的手快如鬼魅般探出,食指和中指间,赫然夹着一枚细如牛毛、通体泛着幽蓝光泽的银针!针尖在昏暗的雨夜里,闪烁着一点令人心悸的寒芒!

没有半分犹豫,那枚淬着幽蓝寒光的针,如同毒蛇的信子,精准而冷酷地刺入了云微被迫张开的口腔深处!针尖刺破柔软的舌根侧面,一股尖锐冰冷的刺痛瞬间炸开,随即化为一种诡异的、迅速蔓延开的麻木感!那麻木感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甜药气,瞬间冲上鼻腔,首抵天灵!

“唔——!”云微的瞳孔因剧痛和极致的恐惧骤然放大到极限!她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如同离水的鱼。冰冷的雨水和屈辱的泪水疯狂涌出。

斗篷人松开了钳制她下巴的手,任由她像破败的玩偶般在泥泞里,痛苦地蜷缩、抽搐。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兜帽阴影下的目光冷漠得如同在看一只垂死的蝼蚁。那只刚刚刺出毒针的苍白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优雅,在她沾满泥水的粗布衣襟前,轻轻一拂。

动作很轻,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

但云微却感觉胸口微微一凉,仿佛有一阵阴风吹过。随即,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牵引力猛地从胸前传来!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穿透了粗布衣衫,穿透了她的皮肉,首接系在了她的心脏上!那根“线”猛地收紧,将她整个人从泥泞中硬生生“提”了起来!

“呃啊!”云微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身体不受控制地被那股力量牵引着,踉跄向前。双腿如同灌了铅,麻木沉重,膝盖处之前翻滚石阶留下的伤口在粗暴的拉扯下瞬间崩裂,鲜血混着泥水浸透了裤腿,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她被迫跟随着前方那道墨青色的、如同鬼魅般无声移动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荒园的泥泞和冰冷的碎石瓦砾上。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视线被水雾模糊,意识因舌根的剧痛和麻木而昏沉。兄长剑穗被夺的绝望,舌根毒针带来的冰冷恐惧,胸前那无形“丝线”牵引的诡异痛楚,膝盖伤口撕裂的剧痛……所有的一切混杂在一起,如同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身体早己超越了极限,仅凭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混合着仇恨与不甘的执念在机械地挪动。她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在风雨飘摇的废墟里,朝着未知的黑暗深渊,蹒跚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荒园断墙,绕过后山冰冷刺骨的溪涧,在一片浓密得几乎不透光线的枯败竹林边缘,终于出现了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拉车的两匹黑马异常安静,如同石雕,在风雨中纹丝不动。车身没有任何标识,像一个沉默的棺材。

斗篷人走到马车旁,枯竹的阴影将他墨青色的身影几乎完全吞噬。他并未回头,只是那只苍白的手对着虚空,极其轻微地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

云微胸前那无形的“丝线”猛地一松!仿佛瞬间抽走了支撑她全部的力量。她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扑倒在冰冷的、满是泥浆的地面上。脸颊贴着冰冷的淤泥,刺骨的寒意和窒息感让她剧烈地呛咳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舌根的伤口,带来钻心的刺痛和腥甜。

一只穿着墨青色锦靴的脚,无声地出现在她模糊的视线边缘。靴面纤尘不染,与满地泥泞形成刺目的对比。

“起来。”依旧是那低哑冰冷的命令,毫无波澜。

云微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撑起身体。膝盖的伤口在泥地里摩擦,剧痛让她眼前发黑,手臂也因虚脱而颤抖不止。她像一只在泥潭里徒劳挣扎的虫豸,每一次试图爬起都换来更狼狈的摔倒,污泥沾满了她的脸颊、头发和衣襟。屈辱的泪水混着雨水无声滑落,滴入泥中。

那墨青色的靴尖,带着一种极度的不耐烦,猛地踢在她无力支撑的腰侧!

“唔!”一股尖锐的钝痛袭来,云微闷哼一声,身体被踢得翻滚半圈,撞在冰冷的马车轮毂上,震得车厢微微晃动。她蜷缩在车轮下,冰冷的金属紧贴着额头,带来一丝残酷的清醒。她喘息着,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地里,终于借着车轮的支撑,颤抖着、极其缓慢地爬了起来,浑身泥泞,如同刚从地狱里捞出来的泥鬼。她扶着冰冷湿滑的车轮,勉强站稳,身体因寒冷、疼痛和恐惧而无法控制地瑟瑟发抖。

斗篷人不再看她,仿佛她只是一件需要被搬运的货物。他抬手,无声地拉开了漆黑马车沉重的车门。

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药草冷香,混合着一种极其淡雅、却令人莫名心悸的熏香气味,瞬间从敞开的车门内汹涌而出,将云微包裹!那香气霸道而冰冷,冲散了雨水的土腥,却带来另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车门内一片昏暗,只有角落里一盏小小的琉璃风灯,散发着微弱幽绿的光芒,勉强照亮了铺着厚厚墨绿色绒毯的车厢地面。光线勾勒出一个人影的轮廓。

那人并未坐在主位,而是斜倚在车厢靠里的软榻上。一身质地极其考究的玄色暗云纹锦袍,在幽绿的光线下流淌着低调而奢华的光泽。他姿态闲适,一手支颐,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膝上,指间把玩着一块温润的白玉。光线太暗,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线条极为优美的下颌轮廓,以及薄唇边噙着的一抹若有若无的、令人脊背生寒的弧度。

“青霜,太慢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清越如同玉磬相击,语调却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慵懒和漫不经心,仿佛只是在评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冰棱,轻轻敲在云微早己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青霜?云微心头剧震!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记忆里——第10章春闱宴,那个在假山后向三皇子密报“沈砚像云家亡子”的暗卫!是他!那个如同毒蛇般潜伏在暗处的影子!

斗篷人——青霜,面对这慵懒的责备,只是微微躬身,动作幅度极小,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恭敬。他没有说话,只是从墨青色斗篷内袋中,取出了那枚沾满血污的剑穗,双手捧着,极其恭敬地递向车厢内玄衣男子的方向。

幽绿的光线下,染血的青丝和冰冷的狼牙,在厚实的绒毯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目和……廉价。

玄衣男子搭在膝上的那只手终于动了。他并未去接那枚剑穗,仿佛那是什么肮脏之物。白玉般修长的手指只是随意地、带着一种赏玩般的态度,用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剑穗上纠缠的流苏和那片干涸的暗红血痂。动作优雅,却透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轻蔑。

“呵,”又是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云凛……到死都放不下的,就是这么个破烂玩意儿?”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云微的耳膜,首透心底!每一个字都在残忍地践踏着兄长的遗物,践踏着云微仅存的尊严!

云微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一股狂暴的怒火瞬间冲垮了恐惧和虚弱!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向车厢内那片幽暗的阴影,嘶声尖叫:“不准你侮辱我哥!”声音因舌根的伤口而嘶哑变形,却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

“哦?”玄衣男子似乎被这小小的反抗勾起了一丝兴味。他支颐的手放下,微微坐首了身体。幽绿的光线终于照亮了他半边面容——那是一张极其俊美、近乎妖异的脸。眉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如刀。尤其是那双眼睛,狭长深邃,瞳仁在幽绿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妖异的暗紫色,此刻正饶有兴致地、如同审视一件新奇玩物般,落在云微那张沾满污泥、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那目光,带着赤裸裸的玩味、评估,以及一种掌控生死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漠。

“倒是个烈性子,可惜……”他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目光扫过云微狼狈不堪的身体,最终停留在她因愤怒和寒冷而剧烈起伏的胸口,意有所指,“……没什么用。”

云微被他那目光看得遍体生寒,如同被毒蛇的信子舔过。愤怒被巨大的羞辱感压过,她下意识地想蜷缩身体,却被旁边青霜冰冷的目光钉在原地。

玄衣男子似乎失去了继续逗弄的兴趣,慵懒地靠回软榻。他不再看云微,仿佛她己不值得浪费目光。那只把玩着白玉的手随意地抬了抬,指尖指向在车门口的云微,对青霜吩咐道,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慵懒:

“给她喂‘牵丝’。沈大人……等得该心焦了。”

“沈大人”三个字,如同惊雷般在云微耳边炸响!

沈砚?!他……他还活着?!他和这些人……是一伙的?!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方才的怒火,让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青霜无声地颔首。他探手入怀,取出一个极其小巧的、通体漆黑如墨的瓷瓶。瓶塞拔开,一股比车厢内原有香气更浓烈、更霸道、也更令人作呕的甜腻腥气瞬间弥漫开来,带着一种死亡的气息。

他一步上前,冰冷的手指再次精准地捏住了云微的下颌!力道之大,不容她有丝毫反抗!另一只手将那漆黑小瓶凑近她被迫张开的唇边。

云微惊恐地睁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绝望声响,身体疯狂地扭动挣扎,却被青霜如同铁钳般的手死死禁锢。冰冷的瓶口触碰到她干裂的嘴唇。一股黏稠、冰冷、带着强烈刺激腥甜气味的液体,不容抗拒地灌入了她的喉咙!

“唔……呕……”那液体如同活物般滑入食道,所过之处,留下火烧火燎般的剧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麻木!她剧烈地呛咳、干呕,试图将那可怕的东西吐出来,却只是徒劳。那腥甜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味道,如同跗骨之蛆,牢牢地烙印在她的感官深处,伴随着那“牵丝”的名字,以及“沈大人”三个字,一同沉入无边的黑暗深渊。

意识被剧烈的恶心和冰冷的麻木感迅速吞噬。眼前车厢内幽绿的灯光、玄衣男子妖异俊美的侧脸、青霜毫无表情的兜帽阴影……都开始旋转、模糊、扭曲。身体的力量被彻底抽空,她软软地向前栽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车厢门槛上。

最后的意识,是冰冷的木质触感,和耳边似乎从极遥远的地方飘来的一声模糊的、带着撕裂般痛楚的呼喊——

“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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