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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并蒂莲碎

烛火摇曳,映着云微镜中初成的容颜。母亲的手温暖而稳,正将最后一支累丝金簪插入她鸦羽般的发髻。簪头并蒂莲开得灼灼,金丝缠绕,花瓣间嵌着细小的红宝,如凝冻的血珠。今日是她的及笄礼,满堂宾客的喧哗隔着门扉隐隐传来,是喜庆的潮水。镜中人眉眼间褪去了最后一点稚气,像一朵经了夜露、初初绽开的白玉兰。她指尖拂过簪头冰凉的莲花,心头却无端掠过一丝寒意——这簪,是昨日清晨无声无息出现在妆台上的,附着一纸无字素笺。

“吾儿微微,了。”母亲的声音带着微哽,将一方绣着喜鹊登枝的锦帕塞入她掌心,帕子温热,浸透了母亲掌心的汗意与不舍。云微用力回握,想汲取那点暖意,驱散心底那点莫名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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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灯火煌煌,高朋满座。礼乐奏响,云微身着繁复的笄服,一步步走向主位。父亲云崇山立于阶上,素日威严的眉宇今日也柔和了许多,眼底是深沉的欣慰。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穿过满堂衣香鬓影,落在那人身上。

沈砚。

他坐在宾客席中稍偏的位置,一身玄色暗纹锦袍,几乎融入阴影。他并未看她,只垂眸盯着面前酒盏,指节无意识地着杯沿,侧脸线条绷得有些紧,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周遭的恭贺声、丝竹声似乎都被他隔绝在外,自成一片冷寂孤岛。云微的心,随着礼官高亢的唱礼声,一寸寸沉下去。这满堂喧闹的热,烘不暖他周身散发的疏离。

礼成。最后一缕发丝被郑重绾起,簪牢那支金莲。簪尖刺入发根时,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锐痛传来,快得如同错觉。云微下意识地抬手想去触碰发簪,指尖却触到一片冰凉滑腻——是父亲递来的象征成年的玉圭。

“礼成——拜谢亲恩!”礼官的声音洪亮悠长。

云微依言俯身下拜,额头触上冰凉光滑的地砖。就在这俯身的瞬间,一股尖锐的麻痛猛地从头顶炸开!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顺着血脉凶猛地扎进西肢百骸!她眼前瞬间一黑,金星乱迸,喉头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冲得她几乎窒息。膝盖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微微!”父亲惊骇欲绝的呼喊炸响在耳边,伴随着杯盏碎裂、桌椅翻倒的刺耳噪音。

世界在她眼中骤然倾斜、模糊。嘈杂的人声、惊呼声、奔走的脚步声都扭曲成了遥远而诡异的嗡鸣。她看见父亲扑过来的身影,看见母亲煞白的脸,看见宾客们惊惶失措如被沸水浇过的蚁群。混乱的人影晃动,一张张模糊惊惧的面孔在旋转的光影里沉浮。

剧痛如同狂潮,一波比一波更凶猛地撕扯着她的神智。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没有痛呼出声。意识在剧痛的浪涛中艰难浮沉,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

就在这濒临溺毙的混沌里,一道玄色的身影劈开了混乱的人潮,以一种近乎狂暴的速度冲到了她的身边。是沈砚。

他撞开了试图搀扶她的侍女,撞开了满脸焦急的父亲,单膝跪倒在她身侧。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几分莫测的俊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碎裂的惊惶。他眼中翻涌的墨色深不见底,里面是云微从未见过的恐惧,浓稠得化不开。

“簪子……”云微的唇瓣翕动,却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只有破碎的气音。冷汗浸透了她的鬓发,沿着苍白的脸颊蜿蜒流下,与唇角的血丝混在一起,狼狈而凄厉。

沈砚的手伸向她的发髻,动作快得带起残影,却又在即将触碰到那支金莲时,指尖几不可察地剧烈颤抖了一下。他的目光死死锁住簪头那朵冰冷绽放的并蒂莲,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它寸寸凌迟。指尖终于落下,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猛地攥住了那冰冷的金簪。

“别碰!”父亲云崇山厉声喝道,伸手欲拦。

沈砚却置若罔闻。他握住金簪的手腕猛地一拧,只听“咔”一声极其细微的脆响,簪头那朵精致的并蒂莲竟应声碎裂!金丝崩断,红宝滚落。碎片割破了他的掌心,鲜血瞬间涌出,顺着指缝滴落在云微刺目的嫁衣上,洇开一朵朵更暗沉的花。在碎裂的金莲内部,赫然露出一截比发丝更细、泛着诡异幽蓝冷光的针尖!

“毒……”沈砚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栗。那截蓝汪汪的针尖,像淬了地狱的寒冰,刺得他双目赤红。

剧毒攻心!云微只觉得一股冰冷粘稠的寒意,正以那针尖为源头,顺着血脉疯狂蔓延,所过之处,生机迅速枯萎。她艰难地抬起手,指尖己呈现出一种不祥的乌黑。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刺破了自己的食指指尖。

一滴血珠沁出。

不是鲜红,是浓得化不开的、沉甸甸的墨黑!如同最污秽的淤泥,带着死亡的气息,滴落在她华美嫁衣的裙裾上,瞬间吞噬了金线绣成的牡丹。

“黑……血……”她看着指尖那点绝望的黑,意识终于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沈砚那双被巨大的恐惧和某种更深沉痛楚彻底击碎的眼眸。他染血的手徒劳地伸向她无力垂落的手腕,指尖冰冷,沾着他自己的血,也沾着那金簪碎裂的粉末。

“……微微!”

在彻底沉入黑暗之前,她恍惚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仿佛从灵魂最深处炸裂开来,破碎而绝望。

“别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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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沉入无光无声的深海。

意识在冰冷的剧痛中浮沉,每一次挣扎都牵扯着西肢百骸撕裂般的痛楚。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刹那,又像熬过了一个轮回,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沉重的黑暗。云微的眼睫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沉重的眼皮如同坠着千钧巨石。

视野模糊,像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光影扭曲变形。昏黄的烛光勾勒出一个熟悉到让她心口绞痛的身影轮廓——沈砚。

他坐在榻边的矮凳上,背脊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弦,微微前倾,离她极近。那张总是清冷自持的脸上,此刻布满深重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脆弱的惊惶。他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掌心滚烫,汗湿黏腻,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仿佛抓住的是即将沉没的唯一浮木。另一只手,则拿着一的布巾,正极其小心、甚至带着一种卑微的颤抖,一遍遍擦拭她额角不断沁出的冷汗。

他擦拭的动作笨拙而专注,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上最微小的尘埃。每一次布巾落下,他的指尖都带着无法抑制的轻颤。昏黄的光线下,他额角青筋隐隐跳动,紧抿的唇线毫无血色,下唇甚至被他自己咬破,渗出一线暗红的血痕,凝固在那里,显得格外刺眼。

云微的视线艰难地移动,落在他染血的衣袖上——那是为了毁掉那支毒簪,碎片割破他手掌留下的痕迹。深褐色的血渍在玄色衣料上洇开一片更深的暗影,像一道狰狞的伤疤。这血痕,比指尖那滴黑血更猛烈地灼痛了她的眼,也刺穿了混沌的痛楚,点燃了心底压抑的恨火与悲凉。

是他吗?

这个在她濒死之际失态嘶吼、此刻又寸步不离守着她的人……

这个毁掉毒簪、掌心染血的人……

这个,袖中可能藏着另一份致命毒药的人!

冰冷的怀疑如同毒藤,瞬间缠绕收紧,几乎扼住她的呼吸。她想抽回被他紧握的手,想厉声质问,想撕开他所有伪装的关切!然而身体沉重如灌了铅,连动一动指尖都耗尽了她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力气。喉头腥甜翻涌,她只能发出一声微弱破碎的呜咽,如同濒死幼兽的哀鸣。

这声呜咽却像惊雷般炸响在沈砚耳边。

他擦拭的动作猛地僵住!整个人如同被冻结。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对上云微那双刚刚睁开、盛满了痛楚、冰冷和浓烈质问的眼眸。

刹那间,他脸上所有的疲惫、惊惶、甚至那点卑微的关切,都如同被狂风卷走的沙堡,轰然坍塌!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洞穿、无所遁形的苍白。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剧痛,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恐惧。

他握着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滚烫的掌心瞬间变得冰冷一片。嘴唇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破碎不堪的喘息。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

光影在他骤然失血的脸上跳动。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只有云微沉重而痛苦的呼吸声,和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冰冷的空气里疯狂撞击。

他染血的手还紧紧攥着她的,却再也传递不出一丝暖意,只剩下一片绝望的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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