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己浓,村里没什么夜生活,大多数人家都熄了灯。
狗蛋领着刘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回自家小院的土路上。月光还算亮,能看清脚下的坑洼。
刘雪跟在狗蛋身后半步,安静得只剩下脚步声和偶尔的虫鸣。
狗蛋家是村里常见的土坯房,三间屋,不大,但还算齐整,他爹娘在城里,就他一个人守着这院子。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淡淡的尘土味和柴火味混合着涌出来。
狗蛋有些窘迫地挠挠头:“有点乱,雪姐你随便坐,我给你倒水。”他手忙脚乱地去灶间找暖壶。
刘雪借着月光打量这间堂屋。
一张旧方桌,几条长凳,角落堆着些农具和杂物,墙上贴着几张褪色的年画,是这屋里唯一的色彩。
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家徒西壁,但出乎意料的干净,没有想象中的脏乱,看得出主人是个勤快人。
“阿狗,别忙活了。”刘雪轻声说,走到桌边坐下,“有水喝一口就行。”
狗蛋提着暖壶和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缸进来,倒了水递给刘雪。水是温的,带着点铁锈味,但刘雪喝得很认真。
气氛有点微妙的沉默。
白天的喧嚣热血褪去,在这狭小寂静的空间里,两人之间那层模糊的窗户纸似乎更薄了。
“那个…雪姐,”狗蛋搓着手,打破沉默,“你睡我屋里那炕,我去跟平头挤挤。”他指了指东边那间屋。
“那你…”刘雪抬眼看他。
“我没事!平头那炕大着呢,我俩从小挤到大!”狗蛋连忙摆手,生怕她不好意思,“我去给你拿被褥,都是干净的,我娘留下的,我每年都晒。”
狗蛋转身进了自己那屋,刘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听着里面窸窸窣窣翻找的声音,心头那股离家时的冰冷,似乎被这屋里的烟火气和少年笨拙的关切,悄悄融化了一角。
狗蛋抱着一床半新的蓝印花被褥出来,看着有些年头,但洗得发白,叠得整整齐齐,散发着阳光晒过的干燥气息。
他把被褥放在刘雪旁边的凳子上:“雪姐,你…你早点歇着,院里有水缸,洗脸盆在门后头,干净的。”
“嗯。”刘雪点点头,看着他局促的样子,忽然问:“阿狗,你真决定明天跟我们一起去城里?去金城…当酒保?”
狗蛋站首了身体,眼神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坚定:“决定了!雪姐。不光为我,也为平头和狼眼。窝在村里,种那几亩薄田,看天吃饭,还得提心吊胆王瘸子那样的混蛋哪天又冒出来。没意思!”
“我想出去闯闯,看看外面啥样,狼眼那小子,嘴上咋呼,其实心里也憋着股劲呢,平头虽然话不多…但也不是安分的主。”
“至于我,可能生来就过不了平凡生活吧,我只想安安静静学习,可总有神经病找我麻烦,一味地忍让并没有换来理解,反而是他们变本加厉……”
狗蛋平静的述说着这几年的遭遇,刘雪也不忍心打断,听得出来,狗蛋心里憋了很多事儿,今天的王瘸子,或许仅是一个开端。
“娱乐城那种地方…没那么简单。”刘雪的声音带着过来人的谨慎,“客人喝了酒,什么样的人都有,有时候受点委屈,是常事。”
“我知道!”狗蛋深吸一口气,“雪姐,我们不怕吃苦受委屈。只要能堂堂正正挣钱,养活自己,站稳脚跟,受点气算啥?比在村里被人当软柿子捏强!再说…”
狗蛋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却更有力,“不是还有雪姐你在吗?你罩着我们,就像当年罩着我那样。”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拧动了刘雪记忆深处生锈的门锁。
她看着眼前这个眉宇间带着倔强,眼神却异常清亮的少年,五年前那个瘦小、瑟缩在胡同角落的初中生身影,终于和此刻的狗蛋重叠起来。
“是你…”刘雪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恍然,“五年前,在中学后巷…”
狗蛋用力点头,咧开嘴笑了,带着点羞涩,也带着如释重负的坦然:“是我,雪姐,你终于想起来了。”
刘雪看着他,眼神复杂,有惊讶,有感慨,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原来…你都长这么大了。”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行,明天,姐带你们去。有我刘雪在皇城一天,就没人敢真欺负了你们。”
“谢谢雪姐!”狗蛋的心彻底落回了肚子里,笑容洋溢。
就在这时,院门被“哐当”一声推开,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带着一身夜露的凉气。
“狗子!平头!成了!搞定了!我说服我家老头子了!”狼眼的声音兴奋地响起,打破了屋内的静谧。
狼眼跑进堂屋,借着月光看清屋里的情形——狗蛋站着,刘雪坐着,两人似乎刚结束一场重要的谈话。
“哟!我是不是…回来得不是时候?”狼眼挤眉弄眼,刚才在家挨训的蔫样一扫而空,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劲儿。
“雪姐也在呢?嘿嘿,看来我爹那顿烧火棍没白挨!他老人家嘴上骂得凶,其实心里头美着呢,说我比他当年有胆!喏!”
狼眼儿把背上的一个小包袱往桌上一放,“行李我都收拾好了!天一亮咱就走!”
狼眼儿环视一圈,没看到平头:“平头呢?还没回来?雪姐今晚…不会要住这儿吧?”他眼神在狗蛋和刘雪之间来回瞟,充满了促狭的探究。
“去去去!”狗蛋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脸上有点热,“雪姐睡我那屋,咱去跟平头挤!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平头去还东西了,一会儿就回来。”
狼眼儿嘿嘿首乐,也不追问,一屁股坐在长凳上:“行行行,我懂我懂!那…雪姐,咱明儿个几点出发?金城娱乐,嘿嘿,小爷我狼眼儿,来啦!”他摩拳擦掌,眼睛里闪着对新世界的好奇和野望。
狗蛋看着兴奋的狼眼,又看看安静坐在一旁、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笑意的刘雪,最后望向门外沉沉的夜色。
明天,通往那个喧嚣迷离、充满未知也充满可能的城市的大门,就要向他们敞开了,他心里那点离乡的忐忑,被一种更强烈的、名为“希望”和“守护”的东西压了下去。
夜更深了,平头还完东西回来,小小的土坯房里,三个少年和一个少女的命运轨迹,在寂静的乡村夜晚,悄然并轨,驶向那个霓虹闪烁、暗流涌动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