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不知何时被惊动,王夫人脸色阴沉匆匆赶来。
贾政看着儿子形容枯槁、状若疯癫的模样,又看看潇湘馆紧闭的大门和森严的护卫,心头火起,更多的是无奈与痛心:“深更半夜,在此咆哮成何体统!还不快回去!”
“父亲!” 宝玉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扑到贾政脚边,涕泪横流。
“求您!让我见见林妹妹!就一眼!她…她一个人在里面…紫鹃刚走…她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让他浑身发抖。
王夫人看着儿子这副为黛玉肝肠寸断的模样,眼中怨毒一闪而逝,随即换上“慈母”的忧色,上前欲扶宝玉。
“我的儿!快起来!地上凉!你林妹妹有王爷派的人精心照料,不会有事的。你身子也弱,快跟娘回去歇着…”
“别碰我!” 宝玉猛地甩开王夫人的手,眼神充满了痛苦。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紫鹃才会死!林妹妹才会变成这样!” 他指着王夫人,声音凄厉,如同泣血控诉。
“放肆!” 贾政勃然大怒,扬手欲打,却被宝玉眼中那刻骨的恨意惊住。
“政老爷息怒。” 王府侍卫首领适时开口,声音沉稳。
“宝二爷忧心林姑娘,情有可原。但王爷严令,姑娘需静养,任何人不得入内。还请政老爷体谅,带二爷回吧。莫要…惊扰了亡魂。” 最后一句,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灵堂方向。
贾政看着紧闭的馆门,听着里面死一般的寂静,再看看儿子绝望的眼神和妻子僵硬的脸,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重重叹了口气,对侍卫道:“有劳诸位了。” 然后强行架起挣扎哭嚎的宝玉,厉声道。
“回去!再闹,家法伺候!”
潇湘馆内,暖阁。
黛玉并未卧床,依旧一身素衣,枯坐窗边。馆
外的哭喊、咆哮、争执,如同隔着厚重的水幕,模糊地传入她耳中。
宝玉那撕心裂肺的呼喊、对王夫人那声泣血的控诉…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她麻木的心上。
她闭上眼,紫鹃最后无声呼唤“姑娘”的口型,清晰地浮现。
恨意,如同冰冷的毒藤,再次缠绕心脏,绞得她几乎窒息。
门外那个人的痛苦,是真的。
可这份痛苦,改变不了紫鹃惨死的事实,也消弭不了王夫人半分罪孽!
宝玉绝望的哭嚎被强行拖远,馆外终于恢复了死寂。
这死寂,却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
黛玉缓缓起身,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一步一步,走到紧闭的暖阁门后。
她能感觉到,门外,似乎还有一道沉重的呼吸,带着不甘与绝望。
她抬起手,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到冰冷的门板,仿佛能感受到门外那个世界的温度。
许久,她用尽全身力气,才让那嘶哑冰冷的声音穿透门扉,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落入门外可能存在的倾听者耳中:
“宝玉…”
“你的眼泪,洗不净这血。”
“你的心疼,暖不了这冰。”
“回去…做你的宝二爷。”
“黄泉路冷…我与紫鹃…自会同行。”
“莫再…来了。”
门外,并未离去的王府侍卫首领,清晰地听到了这如同来自九幽寒渊的话语。
那声音里的死寂、决绝与刻骨的寒意,让这位见惯生死的铁卫,都忍不住心头一凛。
他无声地叹息,对暗处打了个手势,护卫们更加警惕地隐入夜色,将这方小小的、承载着无边痛苦与仇恨的天地,隔绝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