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都市 > 灶脉行 > 第44章 湿痕·糕魂

第44章 湿痕·糕魂

指尖悬停在油纸包上方,距离那洇开的深色湿痕仅毫厘之遥。孟云归的心跳骤然失序,手腕上被银镯掩盖的烙印猛地一跳,仿佛沉睡的野兽被惊醒,一股尖锐而冰冷的灼痛感顺着臂骨窜上,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那湿痕的形状,边缘蜿蜒曲折,中心颜色深浓,像一块冷却凝固的岩浆,又像……像她手腕上那块焦黑烙印的拓印!

阿姐浑浊的目光也死死锁在那片湿痕上,呼吸变得短促而艰难。她枯瘦的手颤抖着,似乎想触碰,却又被巨大的恐惧攫住,僵在半空。

“沈…沈师傅……” 阿姐的嘴唇翕动,声音破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惊惶。

“老沈记?哦,那个老顽固!” 小勇的声音带着不耐烦的轻蔑打破了这瞬间的凝滞。他几步走过来,一把抓起那个油纸包,动作粗鲁,“隔三差五就让人送这破糕来,说什么按老规矩。老规矩值几个钱?又硬又干,卖相也不好,客人谁要啊?放几天都卖不出去,最后还不是扔掉!” 他说着,随手就要将油纸包丢向角落的垃圾桶。

“住手!” 孟云归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骤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她猛地起身,一把攥住了小勇的手腕。她的手指冰冷,力气却出奇地大,竟让小勇一时挣脱不得。

小勇愕然地看着孟云归眼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和某种更深的、他无法理解的恐惧,愣住了。店里喧嚣的背景音似乎在这一刻被隔绝开来。

孟云归劈手夺过油纸包,动作快得让小勇来不及反应。油纸包入手微沉,带着一种与江南水汽格格不入的粗糙厚重感。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片诡异的湿痕,指尖触碰到油纸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铁锈混着某种草药灰烬的气息钻入鼻腔——这气味,与她手腕烙印深处残留的、哀牢山药泥的气息,竟有几分令人心悸的相似!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情绪,用最轻柔的动作,一层层剥开那印着“老沈记”红印的油纸。油纸内层也沾染了深色的湿痕,颜色更深,边缘甚至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暗红光泽。

当最后一层油纸被揭开,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不是预想中码放整齐的雪白方糕。

只有孤零零的一块。

这块方糕,也与记忆中大相径庭。它不再是温润如玉、棱角分明的模样。糕体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黄色,表面坑坑洼洼,布满细小的裂痕和凹陷,像是被粗暴地挤压过,又像是经历了暴晒和风干。几处深色的斑点嵌在糕体上,如同老人斑。它静静地躺在油纸上,像一块被遗弃在时间长河里的、风化的石头,散发着一种无声的悲凉和衰败的气息。

阿姐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扼住喉咙般的悲鸣,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全靠孟云归及时扶住才没倒下。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孟云归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浑浊的眼泪汹涌而出,大颗大颗砸在冰冷的台面上。

“沈…沈师傅……” 阿姐泣不成声,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预感,“他…他这是…报丧啊…!”

在江南一带,尤其是老一辈的匠人之间,流传着一些不成文的规矩。点心铺子送糕,讲究的是双数成对,寓意圆满吉利。若只送一块,且是这般残破不堪的模样,那往往意味着……送糕人自身己至穷途末路,甚至以此作为最后的告别。

这块残破的、孤零零的方糕,就是沈师傅无声的呐喊和绝望的遗言!

孟云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手腕上的烙印疯狂地搏动着,那冰冷的灼痛感与眼前这块残糕的凄凉景象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巨大而尖锐的冲击力,狠狠凿击着她的心脏。沈师傅!那个在暴雨夜执着地向她展示“糕粉含水率”、叹息“机器做的糕,没魂”的倔强老人!他怎么了?他那间承载了三代人心血的“沈记方糕”铺子,难道也如同这手中的糕一样,彻底崩塌了?

“报…报丧?” 小勇被母亲绝望的哭嚎和孟云归剧变的脸色惊住了,脸上那点不耐烦终于被一丝茫然和不安取代,“妈,你…你说什么胡话?不就一块破糕吗?至于……”

“闭嘴!” 孟云归猛地转头,眼神凌厉如电,瞬间刺穿了小勇虚张声势的表象,“沈师傅人呢?他的铺子到底怎么了?!”

小勇被她的气势慑得后退一步,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眼神有些躲闪:“我…我怎么知道!那老铺子早就该关门了!又偏又破,谁去啊?听说…听说他儿子开网约车撞了人,赔了不少钱,可能…可能撑不下去了吧?前几天路过,好像……好像真关门了,门上还贴了东西……”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在孟云归冰冷目光的逼视下,底气全无。

关门!贴了东西!孟云归的心猛地一沉。她不再看小勇,也顾不上店里那些投来的好奇或不满的目光。她迅速而小心地将那块残破的方糕连同洇着诡异湿痕的油纸一起重新包好,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握着什么易碎的、却又无比沉重的东西。

“阿姐,你撑住,我去看看沈师傅!” 孟云归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她搀扶着几乎虚脱的阿姐,将她安置在角落一张相对安静的凳子上,将那只孤零零的青瓷碗郑重地放在她颤抖的手中。“拿着这个,等我回来。”

阿姐死死抱着那只青瓷碗,如同抱着最后的浮木,眼泪无声地流着,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只是用尽力气点了点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祈求。

孟云归最后冷冷地扫了一眼不知所措的小勇和他身后喧嚣浮华的“云水谣”,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场荒谬的闹剧。她不再停留,攥紧手中的油纸包,转身,决绝地推开那扇沉重的、隔绝了真实与虚假的铜门,一头扎进了同里古镇深秋湿冷的夜色中。

手腕的烙印在寒风中灼痛依旧,手中的油纸包却透着一股刺骨的冰凉。两种截然不同的痛感在她体内交织、撕扯,驱使着她朝着记忆中那个窄巷深处的老铺子疾步而去。冰冷的夜风灌进衣领,吹不散心头的沉重阴霾。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怎样的景象,但沈师傅那无声的“糕魂”遗言,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让她喘不过气。

凭着记忆中的路线,她在迷宫般的小巷里穿行。越靠近那条窄巷,空气似乎越发滞重阴冷,连秋虫的鸣叫都消失了。终于,她拐进了那条熟悉的小巷。

巷子深处,一片死寂的黑暗。

没有记忆中昏黄温暖的灯火,没有蒸腾的糕饼甜香,没有石臼舂米的沉闷回响。

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漆黑。

孟云归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几乎是屏住呼吸,一步步靠近那扇紧闭的、熟悉的木门。

借着远处巷口路灯投来的微弱光线,她看清了门上的东西。

不是锁。是一张盖着鲜红印章的、冰冷的封条!封条上的字迹在昏暗中模糊不清,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的意味。

而在那刺眼的封条旁边,在那扇饱经风霜的木门门槛上,借着微光,她赫然看到——

一滩己经半凝固的、深褐色的污迹!那污迹的形状,如同泼洒开的墨汁,又像……像油纸包底部那片洇开的湿痕被无限放大,在冰冷的石门槛上,凝结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不祥的暗影!

孟云归的呼吸骤然停止。她攥着油纸包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手腕上的烙印如同被那滩污迹唤醒,猛地爆发出钻心刺骨的剧痛!那痛感尖锐地指向那扇被封印的门,指向那滩凝固的污迹,仿佛在无声地尖叫着一个令人恐惧的答案。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指,朝着那滩深褐色的污迹,一点点、一点点地靠近……指尖的冰冷,几乎要触及那片凝固的黑暗。

错乱章节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