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激流狠狠灌进孟云归的口鼻，呛得她眼前发黑，肺叶如同被无数冰针扎透。湍急的水流像无数只无形的手，撕扯着她疲惫不堪的身体，将她向下游拖拽。身后，那埋葬了岩公的乱石堆垮塌的轰鸣还在狭窄的地下河道中隆隆回荡，如同为逝者敲响的丧钟，也彻底断绝了她回望的可能。
“咳咳…呕…”她拼命挣扎着将头探出水面，贪婪地吸入带着浓重水腥和尘土味的空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和后背的剧痛——那是刚才挤过石缝时撞伤的。赤着的一只脚被水底锋利的碎石划破，冰冷的河水浸泡着伤口，带来钻心的刺痛和麻木。半边身子还残留着岩公鲜血那粘稠冰冷的触感，那浓重的铁锈味仿佛己渗入她的骨髓，挥之不去。
绝望如同这无处不在的冰冷河水，试图将她彻底吞噬。岩公推她离开时那最后的眼神，凝固在黑暗中的侧脸，无力垂落的手…每一帧画面都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反复切割。为什么？凭什么？她只是个想记录味道的旁观者！愤怒和不甘在胸腔里冲撞，却最终被更深的、冰冷刺骨的哀恸淹没。山神收走了他的子民，留下她这个迷途的异乡客，在黑暗的水流中漂流。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灭顶的悲痛和绝望拖入水底时，前方那点微弱的光晕，再次固执地映入她模糊的泪眼。
它悬浮在幽暗的水面上方，距离她似乎并不太远。不再是绝对的黑暗，那光晕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朦胧的月白色，边缘柔和地晕开，照亮了它下方一小片湍急的黑色水面。在那片被微光照亮的水域里，她刚才惊鸿一瞥看到的那个模糊的长条形轮廓，正无声无息地顺流漂浮着，方向正对着她！
那是什么？！
孟云归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恐惧的本能让她手脚并用，试图向远离那漂浮物的方向划动。然而，湍急的水流完全掌控了她的方向。她非但没有远离，反而被水流推着，更快地向那光晕和漂浮物的位置靠近！
距离在绝望的漂流中迅速拉近。那朦胧的光晕源头终于清晰——并非出口，也不是什么照明设备！光，竟然是从一段漂浮在水面上的巨大、朽烂的树干内部散发出来的！那树干不知在水中浸泡了多少岁月，表皮早己腐朽剥落，露出内部坑洼不平的木质。而那奇异柔和的月白色微光，正透过树干表面一些不规则的孔洞和裂缝，静静地向外弥漫，照亮了周围一小圈水域，也清晰地映照出那个漂浮在光晕边缘的长条形物体。
那根本不是什么长条形的生物！
那是一截更为粗壮、更为完整的朽木！形状像一口被水流打磨了棱角的、微缩的棺材，黑黢黢的，表面同样布满了水流侵蚀的痕迹，沉默地随着波浪起伏。刚才角度和光线的误导，让它在水流的波动中显出了诡异的轮廓。
不是活物！孟云归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一松，身体几乎虚脱。然而，这庆幸只持续了一瞬。新的疑问如同冰冷的水蛇缠绕上来：一段会发光的朽木？这超出了她所有的认知！这幽暗的地下河深处，究竟隐藏着什么？那光，是某种罕见的荧光矿物附着？还是…某种她从未见过的生物？
就在她惊疑不定时，水流己推着她，几乎撞上了那段发光的朽木。
“砰！”
肩膀撞在冰冷湿滑的木头上，震得她伤口剧痛。她下意识地伸手抓住，入手是滑腻腐朽的木质感，带着浓重的、陈年的水腥味和一种…奇异的、微弱的甜腥气？这气味，在她刚挤过石缝时似乎也闻到过一丝！
这朽木浮力很大。孟云归死死抱住它，冰冷坚硬的触感成了这狂暴水流中唯一的依靠。她终于能稍稍稳住身体，不再被水流肆意冲撞。近距离观察，那从朽木内部透出的光更加清晰了。光线并不强烈，却异常稳定，透过孔洞，能看到木头内部似乎并非实心，而是布满了蜂窝状的孔穴，光正是从那些孔穴深处弥漫出来。
她强忍着肋骨和后背的疼痛，凑近一个较大的孔洞，眯起眼向内窥视。
光线柔和地照亮了孔洞内部。只见腐朽的木质内壁上，密密麻麻地附着着一层极其细小的、如同白色苔藓般的菌丝！那些菌丝极其幼嫩，微微颤动着，散发出柔和的月白色荧光！而在菌丝之间，更深的地方，隐约可见一些更粗壮、形态奇特的深色菌体，像是沉睡在朽木心脏中的异形胎儿，在微光中勾勒出模糊诡异的轮廓。
孟云归倒抽一口冷气！是菌类！某种能在完全黑暗的朽木内部生长、并能发出稳定生物荧光的奇特菌类！这颠覆了她对蘑菇的所有认知！哀牢山的神奇，第一次在她面前展露了如此诡异而瑰丽的一角。
她想起岩公曾指着密林中一段朽木说：“山神的…药柜子。”当时她只当是比喻。难道…眼前这朽木，就是山神的“药柜”？里面生长的，就是某种世人未知的、蕴含奇效的菌物？那微弱的甜腥气，是否就是这些奇异菌类散发的气息？
这个发现带来的并非喜悦，而是更深的寒意。那些盗猎者疯狂争夺的“血菇”，是否也是这种山神“药柜”中的产物？为了这种珍稀，他们不惜杀人，不惜炸山！而这截朽木，这散发着微光的奇异菌群，顺流漂向她…是冥冥中的指引，还是…另一个更危险的旋涡的开端？
就在她心神剧震之际——
“哗啦！”
一股更大的浪头毫无征兆地打来！孟云归猝不及防，抱着朽木的身体猛地一歪，差点被掀翻！她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指甲深深抠进朽木湿滑的表面。浪头涌过，朽木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就是这一晃！
朽木靠近她头部位置的一处腐朽特别严重的区域，在剧烈震荡和水流的冲击下，“咔嚓”一声，崩裂开一个更大的豁口！
一大块朽烂的木头被水流卷走，露出了内部更深、更大的空间。
刹那间，一股远比之前浓郁数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气味，如同被囚禁了千百年的幽灵，猛地从那豁口中喷薄而出，瞬间将孟云归包裹！
那不是单一的甜腥！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如同陈年佳酿般醇厚却又带着腐败底蕴的浓烈异香！像是深埋地底的百年沉香被唤醒，又混合了雨后森林里所有腐殖质、苔藓、稀有花朵和熟透野果的气息，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顶级干鲍或陈年火腿经过漫长岁月转化出的、深沉浓郁的“鲜”味！这气味霸道、复杂、层次丰富得令人头晕目眩，带着一种近乎蛮荒的生命力，却又蕴含着时间沉淀的腐朽与神秘！
这气味是如此浓烈，如此独特，如此…摄人心魄！它蛮横地冲入孟云归的鼻腔，首抵大脑深处！刚才还因恐惧、寒冷、伤痛和悲伤而麻木迟钝的嗅觉神经，仿佛被一道极其强烈的电流瞬间贯穿、激活！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强烈悸动，如同沉睡的火山在她体内轰然苏醒！
“呃！”她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这气味带来的、灵魂层面的强烈冲击！她贪婪地、近乎贪婪地深吸着这奇异的浓香，仿佛沙漠旅人濒死时遇到了甘泉。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被这气味强行打开、聚焦！
在这一刻，所有的剧痛、疲惫、恐惧、悲伤，都仿佛被这霸道而神秘的气味暂时驱散了。她的意识前所未有地集中在那腐朽木心深处散发出的奇异气息上。这气味，带着一种原始的生命密码，一种来自大地幽暗深处的、未曾被人类驯服的“味”之真髓！
然而，就在她被这奇异气味攫住全部心神的瞬间——
“咕噜噜…”
一阵细密而诡异的气泡声，突然从那朽木新裂开的豁口深处传来！
孟云归悚然一惊，猛地从气味的迷醉中挣脱出来，定睛向那黑暗的豁口深处望去！
只见在那片被内部菌丝微光照亮的、蜂窝状的腐朽木质深处，在那些散发着荧光的白色菌丝和奇形怪状的深色菌体之间，一些原本静止的东西…似乎动了一下！
不是菌丝的自然颤动！
是更实质的、缓慢的…蠕动！
仿佛是某种潜藏在朽木最幽暗核心、被这突然的破裂惊扰、被那奇异浓香吸引出来的…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