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银锁沉甸甸地躺在孟云归沾满污泥的掌心,那个錾刻的“赵”字,如同烧红的烙铁,透过湿冷的泥浆,狠狠烫进她的灵魂深处!赵阎王!这阴魂不散的名字!这银锁,无论属于赵家哪个爪牙,都如同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她刚刚升起的一丝侥幸!
“赵…赵阎王的人!”老艄公也看清了那个字,枯瘦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嗬嗬声,身体筛糠般抖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在泥水里。
就在这时,蜷缩在泥泞中、深陷谵妄的沈师傅,身体猛地一个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被撕裂般的、短促而痛苦的“嗬嗬”声!他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浑浊的眼球死死盯住孟云归身后那片被暴雨和黑暗笼罩的堤坝豁口方向,枯瘦的手指如同痉挛般抬起,指向那片吞噬一切的浓墨!
“光…红眼…追…追来了!!”他嘶哑的尖叫如同夜枭啼哭,充满了非人的恐惧,瞬间刺破了风雨的喧嚣!
孟云归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悚然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扭头,顺着沈师傅手指的方向望去!
堤坝豁口!那片被洪水撕裂的、由乱石和朽木构成的黑暗缺口!
什么都没有!
只有翻腾的雨幕,咆哮的河水,无边无际的黑暗!
然而,就在她目光扫过的刹那,在那片浓墨般阴影的边缘,一块巨大断木的后方,似乎有极其微弱、极其短暂的一抹红光,如同鬼火般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快得让人怀疑是否只是视网膜在极度的紧张和黑暗中的错觉!
但沈师傅那非人的恐惧和尖叫,绝不是假的!那红光!他口中的“红眼”!
“没魂的机器!”孟云归的心脏如同被冰锥狠狠刺穿!沈师傅的谵语,冰冷金属块上的血指印,此刻这转瞬即逝的诡异红光…所有线索瞬间拧成一股冰冷的绞索!赵阎王的人不仅带着刀,还带着能“追着光”、“追着人味儿”的、如同古镇霓虹般贪婪冰冷的机器之眼!它们就在附近!在黑暗中窥伺!在泥泞中潜行!
“跑!”孟云归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恐惧和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疲惫和伤痛!她一把抓起那枚沾满污泥、如同诅咒般的银锁,狠狠塞进贴身的衣袋深处,冰冷的金属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同时,她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再次扑向泥水中意识模糊的沈师傅!
“老伯!搭把手!快!”她朝着几乎吓傻了的老艄公狂吼。
老艄公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扑过来,两人手忙脚乱,在冰冷的泥水中,在沈师傅痛苦的呻吟和剧烈抽搐中,再次将这个垂危的老人架了起来!这一次,孟云归甚至来不及将他完全背起,只能半拖半拽!沈师傅那条伤腿无力地拖在泥水里,每一次颠簸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苦,但他似乎己无力发出更大的声音,只剩下喉咙里压抑的、如同破漏风箱般的嗬嗬声。
三人如同被无形的恶鬼驱赶着,一头扎进了堤坝豁口后方那片更加深邃、更加泥泞、朝着黑沉沉山林抬升的河滩洼地!冰冷的淤泥瞬间没过了小腿,每一步都如同在粘稠的沥青中跋涉,巨大的阻力消耗着所剩无几的体力。身后,是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豁口,是沈师傅口中“红眼”闪烁的方向!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紧紧追随着他们的脚步!
孟云归的肺部如同着了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冰冷的雨水浇在头上,却浇不灭身体内部因恐惧和剧烈运动而升腾的灼热。怀里的牛皮笔记本沉甸甸地坠着她,紧贴着那颗狂跳的心脏,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在敲打着一个名字——赵阎王!怀里的银锁冰冷刺骨!她一边奋力拖着沈师傅在泥泞中跋涉,一边用尽全部心神,试图在混乱如麻的线索中抓住一丝头绪!
赵家的人!带着“没魂的机器”!在追杀他们!
但那个死掉的背篓客…那枚刻着“赵”字的银锁…说明赵阎王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有争斗!有背叛!那背篓客是谁?他为何会死?他背篓里的草药…是否意味着他并非单纯的杀手?这枚银锁…是身份的证明?还是…某种背叛的信物?!
无数疑问如同乱麻,在死亡的追逐下疯狂旋转。她需要一个支点!一个能撬动这绝望困局的支点!
就在这时,一首被半拖半拽着、意识模糊的沈师傅,身体突然再次剧烈地抽搐起来!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前方雨幕深处某个虚无的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一串含混不清、却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音节:
“…阿…阿姐…不…不卖…祖…祖屋…灯…灯亮着…亮着…”
阿姐?!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孟云归混乱的脑海!江南水乡!枕河居!那个精明市侩却又重情重义的民宿老板娘周阿姐!她拒绝开发商收购祖屋时那斩钉截铁的话语,带着吴侬软语特有的柔韧力道,穿越了千山万水和生死绝境,无比清晰地在她耳边炸响:
“云归啊,你看这老屋的梁,这灶头的砖,哪一块没浸着祖宗的血汗气?那霓虹灯再亮,酒吧街再闹,能照得亮人心里的祖宗牌位吗?不卖!给座金山也不卖!灯,得给后人留着!”
阿姐!枕河居那盏昏黄却温暖的灯!
一个近乎疯狂的计划雏形,如同黑暗中骤然划亮的火柴,在孟云归被绝望浸透的心底猛地闪现!虽然微弱,却带着一丝灼热的希望!
赵阎王在追杀她,带着冰冷无情的机器。但他再手眼通天,势力范围也有限!江南水乡,距离此地千里之遥!枕河居的阿姐,是她南下后遇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称之为“家”的地方!阿姐拒绝过资本的侵蚀,她那里…或许能成为这血海深仇和冰冷追杀中,一个暂时的、温暖的避风港!一个可以藏身、可以喘息、可以舔舐伤口、可以思考下一步棋局的据点!更重要的是,阿姐古道热肠,人脉极广,或许…或许能帮她查证这枚“赵”字银锁的来历,理清赵家内部的混乱线索!
“去江南!找阿姐!”这个念头如同救命稻草,瞬间在她心中疯长!
但眼下,如何摆脱身后的“红眼”追杀?如何带着重伤垂危的沈师傅,穿越这泥泞的死亡河滩,逃进黑沉沉的山林?
“老伯!看!前面有林子!往林子里钻!”孟云归嘶哑地吼着,指向河滩尽头那片在雨幕中显得格外阴森、如同巨兽匍匐的黑黢黢山林轮廓。茂密的植被是天然的屏障,或许能干扰那“没魂的机器”的追踪!
老艄公早己是惊弓之鸟,只知道拼命点头,用尽吃奶的力气帮着拖拽沈师傅。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在冰冷刺骨的泥泞中艰难跋涉,朝着那片象征着渺茫生机的黑暗山林亡命狂奔。身后的堤坝豁口,彻底被浓重的雨幕和黑暗吞噬,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那转瞬即逝的“红眼”并未再次出现,但那股无形的、冰冷的窥伺感,却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绕着他们的后背,带来刺骨的寒意。
突然!
“啊——!”一首闷头拖拽、惊惶失措的老艄公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他枯瘦的身体猛地向前扑倒,狠狠砸在冰冷的泥水里!
“怎么了?!”孟云归的心猛地一沉,架着沈师傅踉跄停下。
老艄公在泥水里疯狂地扑腾着,如同一条离水的鱼,脸上布满了极致的恐惧,手指死死指着前方几步远的一处看似平静的泥泞洼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陷…陷坑!鬼…鬼打墙!过…过不去!”
孟云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只见那处泥泞的水面下,隐约可见几个缓慢旋转的、浑浊的旋涡!周围漂浮着一些枯枝败叶,正被无形的力量缓缓吸下去!这绝不是普通的泥坑!这是洪水冲刷后形成的、深不见底的流沙陷坑!是沼泽般的死亡陷阱!
唯一的生路,被这无声的死亡陷阱拦腰截断!身后的黑暗中,“红眼”的窥伺如同冰冷的刀锋抵住脊椎!
绝境!真正的绝境!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一首深陷谵妄、被半拖半拽着的沈师傅,身体突然停止了抽搐。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扭过头,浑浊涣散的目光似乎越过了前方那片恐怖的陷坑,越过了黑沉沉的山林,投向了更遥远、更虚无的南方雨幕深处。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几个模糊到几乎听不见的音节,却像重锤狠狠砸在孟云归的心上:
“…灯…亮着…阿姐…等…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