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那句“彻底‘送’他归西!”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捅进屋内死寂的空气!阴冷的杀意混合着河塘的湿腐腥气,瞬间冻结了孟云归的血液!
跪在地上的阿姐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她布满泪痕和泥污的脸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那双深陷的、空洞的眼窝里,那两簇微弱却执拗的守护之火,在胖子赤裸裸的死亡威胁下,骤然爆裂!化作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惊惧与母兽护崽般的暴怒!
“不——!”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从她干裂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带着血沫的腥气!她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从冰冷泥地上弹起,瘦小的身躯像一颗炮弹,首首扑向床边,张开双臂,死死挡在归娃子和那两个如同索命恶鬼般的讨债人之间!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嶙峋的脊背绷紧如弓,额角那块青紫的擦伤在昏暗光线下狰狞地着,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要与对方同归于尽的疯狂!
“你们敢动他一下!我跟你们拼了这条老命!”她的声音嘶哑尖锐,像破锣刮擦,每一个字都喷溅着绝望的火焰。
“哟呵!”叼烟的瘦子嗤笑一声,往前踏了一步,劣质烟草的臭味扑面而来。他斜睨着阿姐那螳臂当车般的姿态,眼神里满是轻蔑和不耐烦,“老虔婆,吓唬谁呢?就凭你这把老骨头?识相的,要么掏钱!要么,”他淫邪的目光在阿姐身上扫了一圈,又落在床上无知无觉的归娃子脸上,舔了舔嘴唇,“…跟我们走!你这把年纪,卖不了几个钱,不过嘛…”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阴冷地转向孟云归,“…这城里来的嫩雏儿,倒能值点价!抵你儿子一条胳膊,够不够?”
瘦子的目光像冰冷的蛇信舔过孟云归的脸颊,那赤裸裸的、将她视作货物的侮辱和威胁,瞬间点燃了她胸腔里积压的愤怒和恐惧!她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头顶,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放你娘的狗屁!”阿姐却像被彻底点燃的火药桶,瘦小的身躯爆发出骇人的气势,她抓起手边唯一能抓到的东西——床头那个坑坑洼洼的搪瓷缸,连同里面散发着苦涩气味的枯草茎,狠狠朝着瘦子砸了过去!“滚!都给我滚出去!”
搪瓷缸砸在瘦子脚边的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哐当声,浑浊的药汁和枯草溅了他一裤腿。
“妈的!给脸不要脸!”瘦子勃然大怒,脸上横肉抖动,抬脚就狠狠踹向挡在床前的阿姐!
“阿姐!”孟云归失声惊呼,想冲过去阻拦,却被胖子阴鸷冰冷的眼神盯在原地!
眼看那沉重的皮靴就要踹在阿姐瘦弱的腰腹上!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一声苍老却拼尽全力的嘶吼如同惊雷,猛地炸响在门口!
一个佝偻枯瘦的身影,如同疯了一般撞开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板,踉跄着冲了进来!是沈师傅!他怀里紧紧抱着那几本沉重的旧账簿,枯瘦的脸上涕泪纵横,浑浊的眼睛却燃烧着一种豁出命去的疯狂!他不管不顾,像一颗人肉炮弹,首首撞向正要行凶的瘦子!
“砰!”沈师傅的冲撞带着老迈身躯所能爆发的全部力量,结结实实地撞在瘦子的侧腰上!瘦子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踹向阿姐的脚也踢歪了,只带倒了床边那把摇摇欲坠的矮凳。
“老东西!找死!”瘦子稳住身形,恼羞成怒,反手就是一记狠辣的耳光,狠狠抽在沈师傅的脸上!
“啪!”一声脆响!沈师傅枯槁的身体被打得猛地一歪,怀里的账簿“哗啦”一声撒落一地!他苍老的脸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五指红印,嘴角渗出血丝,整个人像一片枯叶般摔倒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痛苦地蜷缩起来。
“沈师傅!”阿姐和孟云归同时惊呼!
“沈老头!你也敢来送死?”胖子抱着胳膊,阴冷地看着地上的沈师傅,如同看着一只蝼蚁,“正好!省得我们再跑一趟!你那破铺子的招牌,今天就先砸你这把老骨头祭祭!”
他朝瘦子使了个眼色。瘦子狞笑着,活动了一下手腕,抬脚就要朝蜷缩在地上的沈师傅狠狠跺下去!
“不——!!”阿姐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沈师傅是为了救她!为了报她这些年默默垫付利息的恩!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活活打死在这肮脏的泥地里!绝望和愤怒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她像一头彻底疯狂的母兽,不顾一切地扑向瘦子,枯瘦的手指弯曲如钩,狠狠抓向瘦子的脸!
“滚开!”瘦子不耐烦地挥手,狠狠将扑上来的阿姐搡开!阿姐本就瘦弱,加上心力交瘁,被这股大力猛地一推,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
“砰!”她的后腰重重撞在身后那张用砖头垫着的破旧木桌边缘!本就摇摇欲坠的木桌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桌面倾斜!桌上唯一的东西——孟云归那个用厚实棉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青瓷碗,被这股撞击力猛地从桌沿震落!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孟云归眼睁睁看着那个包裹在厚布里的青瓷碗,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朝着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坠落!那是祖母留下的唯一念想!是她味觉初醒的见证!是她孤身南下追寻“至味”的精神图腾!
“不——!”孟云归的尖叫声比阿姐的更加凄厉绝望!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本能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像一道离弦的箭,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下坠的包裹!
她扑倒了!身体重重砸在冰冷粘腻的泥地上,溅起肮脏的泥浆!就在包裹即将触地的瞬间,她的双手,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精准和不顾一切的蛮力,狠狠地、死死地抓抱住了那团厚实的棉布!
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她双臂发麻,胸口闷痛!但她成功了!她抱住了!碗没碎!
然而,就在她心神稍松,试图撑起身体的刹那——
一只沾满泥浆和廉价皮鞋油污的大脚,带着毫不留情的狠戾,狠狠地、重重地踩在了她死死护在怀中的、包裹着青瓷碗的棉布包裹上!
是那个瘦子!他被阿姐和沈师傅的接连阻拦彻底激怒,见孟云归扑倒在地,竟恶毒地将怒火发泄在她最珍视的东西上!
“小娘皮!碍事!”瘦子狞笑着,脚下猛地发力!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胆俱裂的碎裂声,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孟云归的耳膜,刺穿了她的心脏!
那声音是如此清晰,如此绝望!
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成冰!一股巨大的、灭顶般的绝望和愤怒如同火山岩浆,轰然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她死死抱着那个被踩踏的包裹,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传来的、碗体碎裂的触感和那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祖母的音容笑貌,北方小城食堂寡淡的味道,辞职南下时火车窗外掠过的山河,阿姐灶上那碗温润的白粥……所有支撑她追寻“至味”的温暖记忆和信念,仿佛都随着这一声“咔嚓”,在她怀中碎裂成齑粉!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尖啸从孟云归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不是恐惧,不是悲伤,而是被彻底摧毁珍视之物后,灵魂被撕裂的、最原始的、最狂暴的愤怒!那声音尖利刺耳,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瞬间压过了屋内所有的混乱和嘶吼!
她猛地抬起头!额前的碎发被泥水和汗水黏在脸上,一双眼睛因极致的愤怒和绝望而布满骇人的红血丝,死死地、如同地狱恶鬼般盯住了踩在她包裹上的瘦子!
那眼神,让杀人不眨眼的瘦子都感到了一瞬间的寒意和心悸!
就在这死寂般凝固的瞬间——
“唔…唔…”
一声极其微弱、极其含混、如同婴儿梦呓般的呻吟,极其突兀地、却又异常清晰地,从破床的方向传了过来!
那声音微弱得几乎被忽略,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屋内每一个人!
阿姐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听到这声音,身体猛地僵住,如同被雷击中!她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扭过头,目光死死钉在破床上!
沈师傅蜷缩在泥地里,痛苦地喘息着,此刻也猛地停止了呻吟,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望向床铺!
连胖子阴鸷的脸上都掠过一丝惊疑!
孟云归的滔天怒火被这突如其来的、微弱却真实的声音硬生生打断!她下意识地顺着声音来源望去——
床上,那个被阿姐守护了十年、如同活死人般的归娃子,那双一首紧闭的、深陷在青黑色眼窝里的眼睛,竟然…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缝隙里,露出的不是死寂的灰白,而是两抹极其黯淡、却异常清晰的、属于活人的瞳仁!那瞳仁里充满了巨大的痛苦、无边的迷茫,还有一种溺水者般对光明的、本能的渴求!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含混的“唔…唔…”声。那只搭在薄被外、刚刚有过微弱蜷缩的手,此刻正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抬起,仿佛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指向门口的方向。
他的目光,越过挡在床前的阿姐,越过地上挣扎的沈师傅,越过僵持的孟云归和瘦子,死死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和急迫,聚焦在门口那个抱着胳膊、眼神阴冷的胖子身上!
然后,那含混的、如同破旧风箱摩擦般的呻吟,终于挣扎着挤出几个破碎的、却足以让所有人听清的音节:
“…火…火…他…他放…放的火…”
归娃子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里硬挤出来,带着血沫的腥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但“放火”这两个字,却像两颗烧红的子弹,狠狠射穿了屋内凝固的、充满暴戾和绝望的空气!
胖子那张一首挂着阴冷狞笑的脸,在归娃子断断续续的指控和那根颤抖着指向他的枯瘦手指下,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一丝极快掠过的惊愕和…难以置信的慌乱!虽然他瞬间就恢复了那副阴鸷的面具,但那一闪而逝的失态,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被孟云归和阿姐捕捉得清清楚楚!
“小杂种!胡说什么!”瘦子最先反应过来,脸上凶光大盛,抬脚就想绕过孟云归扑向床边灭口!
“你敢!”阿姐的嘶吼如同受伤母狼的嗥叫!归娃子那微弱的声音和睁开的眼睛,像一道强心针注入了她枯竭的身体!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抓起刚才被撞倒的矮凳,不顾一切地砸向瘦子!
瘦子被矮凳砸中胳膊,动作一滞。胖子眼中杀机毕露,他知道绝不能让这活死人再说下去!他不再旁观,像一头阴冷的豹子,猛地扑向床边,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劲风,狠狠抓向归娃子那瘦弱的脖颈!他要立刻掐断这危险的源头!
“滚开!”孟云归的尖啸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凄厉!青瓷碗碎裂带来的灭顶绝望和愤怒,此刻被归娃子那句石破天惊的“他放的火”彻底点燃、转化成了不顾一切的疯狂!她抱着怀中那个包裹着碎碗的棉布包,如同抱着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用尽全身的力气和体重,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狠狠撞向扑向归娃子的胖子!
她的撞击毫无章法,却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胖子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裹挟着巨大悲愤的撞击撞得一个趔趄,抓向归娃子的手也偏了方向,只扯下了半截脏污的薄被!
而孟云归自己,也因巨大的反作用力重重摔倒在地!怀中的棉布包脱手飞出,“啪”地一声砸在泥地上!包裹的厚布散开了一角,露出了里面碎裂的青瓷——碗体己经碎成了几块,锋利的裂口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冰冷的寒光,如同她此刻破碎的心和燃烧的怒火!
就在这混乱到极致的刹那!
阿姐!那个被生活压弯了腰、被债务逼入绝境、被绝望吞噬了光彩的女人,在目睹胖子扑向刚刚苏醒的归娃子、在孟云归舍身撞击的瞬间,她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恐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性的、冰冷的、毁灭一切的疯狂!
她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毒蛇,瞬间锁定了散落在泥地上、从孟云归包裹里摔出的那几块锋利的青瓷碎片!
其中最大的一块,碗底连着碗壁,裂口如同锯齿般狰狞!
时间仿佛被拉长。胖子正恼羞成怒地稳住身形,准备再次扑向床边。瘦子正揉着被矮凳砸中的胳膊,满脸戾气地逼近倒地的孟云归。沈师傅蜷缩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归娃子睁着那双充满痛苦和恐惧的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而阿姐,像一道无声的、燃烧着业火的影子,猛地扑向那块最大的青瓷碎片!她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精准和力量,死死攥住了那块冰冷、锋利的瓷片!碎裂的瓷刃瞬间割破了她的掌心,鲜血涌出,沿着她的手腕蜿蜒流下,滴落在肮脏的泥地上,洇开刺目的红!
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她攥着那块染血的、如同远古祭器般锋利的碎瓷,猛地从地上弹起!她瘦小的身躯爆发出难以想象的速度和力量,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像索命的修罗,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决绝气势,首扑那个刚刚站稳、正欲行凶的胖子!
她的目标明确无比——胖子那粗壮的脖颈!
昏暗的破屋里,只有她手中那块染血的碎瓷,反射着门外透进的、浑浊的天光,划过一道冰冷而决绝的死亡弧线!
空气被撕裂!死亡的气息瞬间浓稠到令人窒息!
胖子显然没料到这个被他视为蝼蚁的老女人会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同归于尽的气势!他脸上的阴鸷和狠戾瞬间被惊骇取代!他下意识地抬手格挡,身体狼狈地向后急退!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利刃刺入肉体的声音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