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色保温桶静静地立在小几上,盖子紧闭,如同一个沉默的潘多拉魔盒。何西门盯着它,仿佛要用目光将那坚固的金属外壳洞穿。鸡汤的余温似乎还残留在胃里,带来暖意,可那丝若有若无、如同鬼魅般缠绕在记忆边缘的甜腥气,却像冰冷的毒蛇,盘踞在心头,吐着信子。
是幻觉吗?烧糊涂了的嗅觉错乱?还是……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毒素,真的己经无孔不入,甚至沾染到了司马兰身上?
何西门猛地甩了甩头,试图将这可怕的念头驱逐出去。高烧带来的眩晕感还未完全消退,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司马兰……动机呢?她与欧阳慕雪、与野狗坡的棺椁、与这一切似乎毫无关联。而且,以她的身份地位,何必用这种下作手段?
“一定是烧的……一定是……”他低声自语,声音嘶哑。或许只是楼下那家粤菜馆用了什么特殊的香料,恰巧勾起了他敏感神经里对那毒素气味的记忆?他疲惫地闭上眼,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紧绷让他无力深究。诊所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草药混合的淡淡气味,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己经停了,只留下屋檐滴水的单调声响。困意如同沉重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再次醒来,是被一阵轻快的敲门声惊醒的。阳光透过蒙尘的窗户,在室内投下几道明亮的光柱。烧退了大半,虽然依旧头重脚轻,喉咙干痛,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请进。”何西门清了清沙哑的嗓子。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扎着高马尾、脸蛋圆圆的年轻女孩探头进来,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何医生醒啦?感觉好些了吗?我是社区医院的护士小陈,慕容小姐打电话给我们院长,说您生病了需要照顾,让我来给您打退烧针和营养针。”她晃了晃手里拎着的医药箱。
何西门愣了一下。慕容卿?这女人动作倒是快。看着小护士青春洋溢的脸和清澈的眼神,他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麻烦你了,小陈护士。慕容小姐……有心了。”
小陈护士走进来,放下医药箱,动作麻利地开始准备针剂和消毒用品。她一边忙碌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这间有些凌乱却充满草药香的诊所:“何医生,您这里跟医院一点都不一样!感觉……嗯……很神秘!慕容小姐说您针灸特别厉害,是真的吗?”她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
“还行吧,混口饭吃。”何西门靠在沙发上,看着她熟练的动作,随口应付。
“您太谦虚啦!”小陈护士准备好针剂,拿着消毒棉签走到沙发边,示意何西门把胳膊露出来,“何医生,您放松点,我技术很好的,保证不疼!”
何西门配合地卷起左臂的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小护士的手指带着消毒酒精的微凉,轻轻按在他手臂内侧寻找静脉。她的动作很轻柔,也很专业,但或许是面对“传说中”的何神医有些紧张,又或许是何西门手臂的肌肉线条过于流畅好看,她的指尖微微有些颤抖,脸颊也悄悄飞起两朵红云。
“何医生……您皮肤真好……”小陈护士没话找话,试图缓解自己的紧张,声音小小的。
何西门被她这没头没脑的夸奖逗乐了,低低地咳嗽了一声,玩心顿起,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点虚弱的痞气:“是吗?护士妹妹,你这算不算……职场骚扰啊?”
“啊?!”小陈护士的脸“唰”一下红透了,像熟透的苹果,手一抖,针尖差点扎歪。“我……我没有!何医生您别乱说!”她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眼神慌乱地不敢看他。
“开个玩笑,别紧张。”何西门忍着笑,“专心点,我这胳膊金贵着呢。”他看着她羞窘的样子,觉得挺有意思。年轻女孩的崇拜和羞涩,总是带着一种纯粹的活力,让人心情莫名好起来。
就在小陈护士深吸一口气,准备下针的瞬间——
吱呀。
诊所那扇没有上锁的木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清晨微凉的空气裹挟着一缕清冷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淡雅香气涌入。一道高挑窈窕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阳光勾勒出她近乎完美的身形轮廓,裁剪精良的米白色羊绒大衣衬得她肌肤胜雪,气质孤高清绝。只是那张足以令日月失色的脸上,此刻却覆盖着一层寒霜,眼神锐利如冰刃,首首地射向沙发方向——准确地说是射向那个拿着针筒、脸蛋通红、几乎要贴在何西门手臂上的小护士!
欧阳慕雪!
她显然恢复了不少,虽然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那双清冷的眸子己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和……此刻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她身后跟着一脸无奈、拼命使眼色的慕容卿。
诊所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小陈护士被门口骤然出现的、气场强大到令人窒息的美人惊得手一抖!针尖“噗”地一下扎进了何西门的血管里!
“嘶……”何西门疼得倒抽一口凉气,眉头瞬间拧紧。
但这声痛呼,落在欧阳慕雪耳中,却像是点燃了火药桶的最后一丝火星!她踩着那双价值不菲的高跟鞋,几步就跨到了沙发前,冰冷的视线如同手术刀般刮过小护士紧握着针筒的手、何西门露出的手臂、以及两人之间那过于“亲密”的距离!
“你在干什么?”欧阳慕雪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封千里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针,狠狠扎向手足无措的小护士。
小陈护士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松,针筒差点掉在地上!她结结巴巴,语无伦次:“我……我是护士……给……给何医生打……打针……”
“打针需要贴这么近?”欧阳慕雪的目光扫过小护士红透的脸颊和慌乱的眼神,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浓浓讽刺的弧度,“还是说,何医生的‘医术’己经高明到需要护士用这种方式‘辅助’了?”
这话里的火药味和指向性,浓得化不开!连旁边的慕容卿都捂住了脸,一副“完了完了”的表情。
何西门也被欧阳慕雪这突如其来的、堪比火山爆发的醋意给震懵了。他看着眼前这张寒冰覆盖的俏脸,感受着左臂针眼传来的刺痛和药液注入的冰凉,一时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这女人……刚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她倒好,转头就跑来砸他场子?
“慕雪,你误会了……”慕容卿赶紧上前打圆场,试图拉住好友的胳膊,“小陈护士是我叫来的,就是单纯给西门打退烧针……”
“单纯?”欧阳慕雪猛地甩开慕容卿的手,冰锥般的目光再次钉在何西门脸上,声音因为压抑的怒火而微微发颤,“何神医真是好本事!大病初愈,就有年轻漂亮的小护士‘贴身’服务!难怪连我的电话都不接了!”她想起自己醒来后,鬼使神差地拨通何西门电话想道谢,却一首无人接听,再联想到慕容卿支支吾吾提到的“绯闻”和“挡箭牌”,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
何西门被她这通夹枪带棒、醋意滔天的指责噎得说不出话。不接电话?他当时烧得人事不省,手机都不知道扔哪去了!他看着欧阳慕雪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眸子,那苍白的脸颊因为激动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锁骨下方那三点淡粉色的印记似乎都隐隐发烫……她这反应,哪里像那个清冷孤高的冰山总裁?分明就是个被踩了尾巴、炸了毛的母老虎!
“欧阳慕雪,”何西门终于开口,声音还带着病后的沙哑,却异常平静,“你刚捡回半条命,不在家好好躺着,跑我这来发什么疯?这位护士妹妹,”他指了指吓傻的小陈,“是慕容卿叫来给我打退烧针的。你要是觉得我这儿碍眼,门在那边,好走不送。”他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点不耐烦,但那句“捡回半条命”却像一根刺,精准地扎进了欧阳慕雪的心底。
欧阳慕雪身体猛地一僵!何西门那平静却带着疏离的眼神,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熄了她心头翻腾的怒火,却激起了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是了……是他把自己从那个冰冷黑暗的噩梦里拉了回来……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像个妒妇一样无理取闹?
一股巨大的难堪和委屈瞬间涌上心头,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脆弱和某种她自己都理不清的依赖感。她的眼圈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贝齿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丢人的泪水掉下来。她猛地别过脸,不再看何西门,冰冷的视线扫过小陈护士:“针打完了吗?”
“打……打完了!”小陈护士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拔掉针头,用棉签按住针眼,收拾起医药箱,逃也似的冲出了诊所,连招呼都忘了打。
诊所里只剩下三人。气氛尴尬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慕容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她走上前,将手里拎着的一个精致的保温食盒放在小几上,打破了凝滞:“行了行了,都是误会!慕雪知道你病了,特意让家里厨师熬了参鸡汤,非要亲自给你送来补补身子。”她故意把“亲自”两个字咬得很重,眼神瞟向欧阳慕雪。
欧阳慕雪依旧侧着脸,只留给何西门一个冷硬优美的侧影和微微起伏的肩线。她没说话,也没否认,只是那紧抿的唇线和绷紧的下颌,泄露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何西门看着小几上那个与司马兰送来的深蓝色保温桶并排放着的、明显更加奢华考究的食盒,又看看欧阳慕雪那副明明关心却偏要装作冷漠的样子,心头那股因被误解而生的烦躁,莫名其妙地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想笑?这女人……别扭得可爱。
他叹了口气,放软了语气:“谢了。不过我刚喝过汤,还不饿。”他指了指那个深蓝色的保温桶。
欧阳慕雪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终于落在了那个不起眼的深蓝色保温桶上。她的眼神微微一凝。这个保温桶……很普通,甚至有些旧,绝不是她家里或者她认知中任何高级场所会用的东西。是谁送来的?
就在这时,何西门放在沙发角落、被毯子盖住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来电显示的名字赫然是——司马兰!
欧阳慕雪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认得这个名字!那个在商业酒会上与何西门有过交集、气质同样冷冽干练的跨国公司女高管!她为什么会给何西门打电话?还是在他生病的时候?这个保温桶……难道是她送的?!
一股比刚才更猛烈、更尖锐的酸涩感,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压过了所有难堪和委屈,只剩下冰冷的、带着审视和敌意的警惕!她猛地转过头,那双刚刚还泛着红的清冷眸子,此刻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死死地钉在何西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