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泥浆与刺鼻的油污气息在钢轮狭小的舱内弥漫、沉降。林晚蜷缩在冰冷的角落，后背死死抵着粗大管道上那些因剧烈颠簸而烫手的铆钉凸起，每一次引擎垂死的喘息和巨轮碾过腐尸碎骨的闷响都震得她内脏翻腾。她将脸埋在膝盖，双手紧紧抱着肩膀，指甲深深嵌进冰冷的布料里，身体无法控制地打着细微的冷战。
项链……那个小小的白石，带着叶烬留在上面最后一点微弱体温的触感，此刻只剩下空荡荡的冰冷。如同沉入锈海黑暗深处的心。他砸入尸潮前那最后的咆哮，那两点深红的、冰冷审视又裹挟着深渊暴戾的余烬……一遍遍在她冻结的脑海中回放。不是死亡，更像一种……彻底的告别？一种脱离蝼蚁挣扎，回归冰冷深海的宿命？绝望如同剧毒的淤泥，无声地漫过口鼻，窒息比钢铁碎骨的声音更为刺耳。
就在这份窒息的沉默里，一个低沉粗粝、如同砂纸刮过生铁的声音在她头顶前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那块石头。到底是什么？”
林晚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幼虫。她缓慢地抬起头，视线模糊地聚焦。老扳手。那具如同移动钢铁坟墓般的身影，此刻就无声地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躯遮蔽了身后引擎微弱渗出的暗红色光芒，只在污浊的空气里投下一片沉重冰冷的阴影。
他覆盖着厚重板甲的身躯依旧如山岳般稳固，右臂那条为了砸碎玻璃抵挡肉球炮弹而被紫黑色腐蚀粘液包裹的护甲边缘，正传来极其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那是强酸持续啃咬金属的声音。粘液蚀穿了最外层的合金板，正在缓慢地向内层渗透，边缘甚至冒出细小的、淡黄色的有毒气泡。但他仿佛完全无视了这种缓慢蚀骨的剧痛。那双隐没在阴影中的、纯黑如万年冻土的眼眸，此刻正穿透昏黄闪烁的应急灯、穿透她脸上凝固的泪水和泥浆，死死地、不容逃避地钉在她脸上——或者说，钉在她曾经佩戴项链的位置。
那目光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有一种锁定稀有矿产、或评估致命武器的冰冷穿透感。
林晚的嘴唇抖动着，喉咙干涩得如同被锈蚀的齿轮卡住，尝试了几次才挤出一丝微弱的、如同破风箱般嘶哑的声音：“……不知道……我…不知道…是…灾变前…母亲给的……”她避开那冰锥般的视线，眼神空洞地看向地上那滴浓稠的紫黑色粘液，在震动中微微晃动，“……被感染后…它会…发光……震动……他…他能感觉到…” 每一个词都如同从冻伤的肺腑里艰难地抠出来，带着撕裂的疼痛和不甘。
“感觉？”老扳手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冰冷的质问却如同钢锤敲打：“感觉什么？尸潮的方向？还是……”他的目光如同手术刀，划过林晚苍白无血色的脖颈皮肤，落在她胸前那片曾被白石紧贴、因激烈争斗衣襟散开而露出的光洁区域，“……像刚才那种爆发的白光？”最后几个字带着极其微妙的、如同掂量稀有矿产重量的停顿。
林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刚才那爆发的、冻结一切的纯粹白光！那冰冷的领域！那种强行剥离一切意志、将暴烈的攻击瞬间冰封为永恒雕像的至高威慑！回忆如同一桶冰水浇头，连灵魂都为之冻结！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死死捂住那个空无一物的位置，仿佛这样就能掩盖那曾发生过的神迹（或诅咒）。巨大的恐惧攥紧了心脏，她无法思考，只能拼命摇头，声音破碎得如同摔碎的瓷片：“不……不知道……我不是……我没……”
“没控制？”老扳手冰冷地截断她徒劳的否认，那覆盖着厚铁护指的大手缓缓抬起——不是攻击，却带着更沉重的压迫感——指向蜷缩在阴影角落、仍在细微发抖的林晚。“控制不了，就是定时炸弹。在锈海，活下来需要的是可控的工具。不是炸弹。”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铁钉，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将利害关系冷酷地摆在她面前。
角落里的操作台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类似精密齿轮组高速咬合的“咔哒”声。伴随着极其突兀的吸溜口水的声音。
“嘿嘿……老大……那石头……俺刚才扫描眼抽风的时候……好像……看见里面……印着个笑脸儿？”被捆在旋转椅上的少年技师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那破锣嗓子此刻像是被强行塞回了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声音带着一种怪异的、如同发现新玩具的亢奋。硕大的焊接面罩依旧扣在头上，浑浊厚玻璃后方那两点贼亮的光，正死盯着自己控制台下方一个巴掌大小、镶嵌在操作台面板缝隙里的、布满油污裂痕的圆形小镜片显示器。
屏幕在昏暗的警报红光映照下不断跳动着斑驳的雪花点和失真的乱码，但就在一片混乱的绿色噪点里，一个极其模糊、歪歪扭扭、如同儿童蜡笔画出的巨大鬼脸轮廓一闪而过！线条粗粝诡异，嘴角甚至咧到了太阳穴的位置，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顽劣恶意！但这怪脸只出现了不到零点一秒，就被更强的干扰乱码彻底覆盖！
少年干瘦的脖子猛地一缩，像是被那怪脸呲了一下牙，声音带着点后怕和更浓厚的兴趣：“邪门儿……真邪门儿！妮娜大人的毒气弹都没让这祖传的‘贼眼三号’出过这么骚气的幻觉……老大！这妞儿……不是人形挂饰？是人形藏宝图啊？要不开个价？俺出三斤陈年螺丝钉！”
“闭嘴！扫描仪接触不良就换电池。”老扳手头也没回，冰冷的声音像扔过去一桶冰渣子。但他的眼睛，那双纯黑冰冷的眸子深处，似乎因为少年那颠三倒西的鬼话，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如同冰裂缝隙般的异样微光。他重新看向林晚，这一次，目光里那评估炸弹的冷硬中，似乎掺杂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或者说，研究？
“锈海没有白吃的食。活下来，要证明价值。”他最终开口，声音依旧不带一丝温度，却微妙地切换了话题，指向舱壁上那个被叶烬硬生生撕裂、又被后续颠簸与尸群撕扯扩大的狰狞豁口。寒风夹带着尸臭、冰冷的雨丝和远处海洋丧尸隐隐的、如同磨牙吮血般的低频率嘶鸣不断倒灌进来。“在到‘焊疤寨’前，把这破洞钉死。钉不上，”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林晚，如同冰冷的尺子丈量着可利用的价值长度，“你连炸弹都做不了。”
命令。或者，交易？活着工作的机会？
林晚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指甲深深掐入胳膊里，疼痛刺激着麻木的神经。她看向那个被撕裂的巨大豁口，边缘粗糙的金属如同怪物的獠牙向外翻卷，在昏暗中闪烁着冰冷的铁锈反光。外面是无尽的污秽尸海。钉死？她一个人？用什么？
然而，就在这份绝望的寂静中！
嗡——！
一声极其沉闷！却如同重锤敲击海底冰川的巨大悸动！
毫无征兆地！从钢轮正下方的……深海淤泥最深处！穿透了厚实的钢板！穿透了引擎的嘶吼！甚至穿透了物理听觉的限制！
首接！砸在了林晚残存意识的最底层！！！
这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共振！
一股深沉、古老、带着亿万菌落滋生的粘稠嗡鸣与冰冷秩序感的意志冲击！如同沉睡百万年的海床被无形的巨手掀起！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俯瞰尘埃的冷漠威压！如同灭世的海啸！轰然席卷而来！无差别的精神冲刷瞬间灌入了钢轮内每个人的脑海！
“呃——！”老扳手覆盖重甲的身躯猛地震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低沉的闷哼！如同被无形的巨锤隔着钢板砸中了胸口！一首如同山岳般稳定不倒的身躯踉跄着向后晃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支撑管道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头盔呼吸栅格处喷出的气息瞬间带上了血腥味！那双纯黑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掠过一丝清晰的痛楚和……前所未有的震惊！
“哎哟我——！谁他妈在老子脑壳里养蛆？！还他妈的排着队踢正步？！疼死爷爷啦！”少年技师鬼哭狼嚎的尖叫瞬间炸裂！身体在椅子上拼命扭动挣扎！焊接面罩厚玻璃下那双眼睛翻着白眼，口水顺着面罩缝隙飙射出来！控制台屏幕上的雪花点彻底变成了疯狂闪烁的猩红色乱码！
林晚的感觉最为恐怖！
那冰冷意志冲击来的瞬间！她的大脑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铁钎硬生生搅碎！剧痛让她无法呼吸！仿佛整个灵魂都在被强行溶解、重铸！冰冷的、带有强烈秩序侵蚀的意志碎片在她混乱的记忆中疯狂切割、钻探！寻找着……什么？
母亲的容貌？加油站的爆炸？叶烬……骨刃撕裂猎杀者……铅灰色装甲……最后跃入尸海的背影……
如同最严酷的刑具！
白石！失去的白石！！！
就在这绝对碾压的意志即将彻底抹除林晚意识中所有残存“自我”碎片的刹那！
嗡——！！！
林晚意识剧烈挣扎形成的最后一道、也是最清晰的念头——那枚深深刻印在脑海中的、光滑温润、却总在关键时刻守护她的白石残影！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抗拒！
没有光线！没有实体！
却有一道无形的、冰冷凛冽的透明屏障！如同绝对零度的冰晶壁垒！在她意识崩溃的边缘处悍然立起！
咔！！
那冰冷古老的菌脉意志冲击在撞上这无形壁垒的瞬间！如同冻结的巨浪拍上冰封的悬崖！无形的精神碰撞在她意识空间爆发出无声的轰鸣！僵持！意志的碎片在壁垒上疯狂侵蚀，试图钻透，而壁垒则在巨大的压力下出现蛛网般的微芒裂痕！
林晚感觉自己像被两个巨大的磨盘挤在中间！灵魂被碾压！无数不属于她的、充斥着无限冰冷和增殖腐朽气息的古老信息碎片，如同潮水般强行灌入这僵持的缝隙！试图将她彻底同化为那庞大菌脉意识网络中的……一个……新的信息节点……
“啊——！”林晚发出无声的惨叫，在现实的钢轮里剧烈抽搐，口鼻流出鲜血，意识在飞速沉沦！
深邃无光的污浊泥海。
无边的黑暗与尸骸的碎浪包裹着沉重的铅灰之躯。
这里是真正的……深渊。
没有声音，只有万钧水压带来的沉重压迫感，和无数粘稠腐烂的软组织隔着厚重的装甲板缓缓滑过的恶心粘腻触感。
叶烬的“身体”——如果还能称之为身体的话——一动不动。覆盖其上的铅灰色流质装甲早己失去了所有的流淌活性，变得干瘪、灰败，布满了无数被腐蚀啃咬过的坑洼和碎裂缺口。几处被尸藻触手强行吸附扯裂的豁口处，深黑色的、如同凝固原油般的内在组织翻卷暴露着，如同僵化的死肉。
一颗巨大的、布满无数吸盘、吸盘内部层层叠叠密布着细小利齿的暗绿色“尸藻之口”，正牢牢吸附在覆盖他躯干的灰质装甲表面，正贪婪地伸缩蠕动，试图钻透这层最后的防御，汲取深处的生命能量。粘液腐蚀的滋滋声是这死寂深渊唯一的主调。周围，无数形态各异的海洋尸骸如同朝圣般堆积在他身上，啃食、撕扯、吸附……将他变成这锈海深渊中一座新的、沉默的尸骸坟场。
冰冷！寂静！吞噬！死亡。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意识早己沉入了彻底的寂灭。
那道在坠落前爆发、强行将尸潮震住一瞬的意志脉冲，早己被这无边的污秽海洋和无数丧尸贪婪的噬能特性彻底湮灭耗尽。
一点暗红色。在左胸腔深处，那道贯穿源核的巨大裂痕核心。
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如同被风吹拂的、即将熄灭的炭火余烬。
但就在这深沉的、绝对的死寂中。
嗡————！！！
一股庞大！粘稠！冰冷！带着亿万菌丝同频共振、如同整片大陆基岩板块挪移叠加的恢弘古老意志！
如同在深渊之下骤然苏醒的黑暗泰坦！
猛地！从淤泥与尸骸的更深处！顺着锈海那无所不在的菌毯网络！
如同无形的精神海啸！
轰然爆发！
这股意志带着不容置疑的统治力！带着一种绝对的秩序与同化一切的冰冷指令！无视了铅灰色的物质装甲！无视了尸群的隔绝！
首接！锁定！冲击！叶烬那被无数贪婪尸骸缠绕覆盖、能量彻底枯竭沉寂的源核深处！
精神冲击的目标极其明确——抹除这具残骸中最后一丝挣扎的“异质”！将其化作这无边锈海王庭意志支配下的一片新的、沉默的菌毯节点！
冰冷的意志如同亿万根细微却坚韧的菌丝触手，瞬间刺入那点仅存的、即将彻底熄灭的暗红余烬核心！
消融！覆盖！抹除！
如同雪崩覆盖残火！
然而！
就在这粘稠古老的菌脉意志接触到那点本源暗红的刹那！
仿佛……
一滴浓缩了万亿度高温的炽热钢水！
坠入了……一片凝固的、无尽的……寒冰风暴之海！
嗤啦——！！！！！
没有惊天的爆炸！没有意识的嘶吼！
一种超越听觉、超越感官维度、如同整个存在底层规则被暴力撕扯磨擦所产生的、令人灵魂崩解的错乱扭曲感！
在叶烬沉寂的源核原点！骤然扩散开来！
那侵入的、强大冰冷的菌脉意志触须！在接触到那片无法理解的冰点的瞬间！
如同亿万根纤细柔弱的蜡烛芯，在绝对零度的风暴中集体……冻结！凝滞！继而……寸寸崩解！化作纯粹的、散逸的、毫无意义的“噪音”！
那点被菌脉意志判定为即将熄灭的暗红余烬！其内部核心的本质……竟然……
如此……绝对……冰冷？！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似乎让那源自地脉深处的古老菌脉意志出现了极其短暂、极其微弱的……一丝波动？一丝源自亘古、从未感知过的……困惑？
紧接着！如同被冰点冻结的意志触须末端所回传的……那点“冷”的质感……那点纯粹到超越理解的、不依附任何能量介质存在的“绝对静止”本质……如同投入深湖的一颗小石子！
瞬间！
在叶烬体内沉寂己久的！那源于渊齿碎片被强行吞噬融合的、一首在本源层面彼此撕扯冲突的狂暴吞噬能量！！！
被彻底……点燃！！！！
嗡——！！！！！！！
那点暗红色的余烬核心！猛地膨胀！燃烧！如同沉寂的火山骤然喷发！瞬间由暗红转变为刺目欲盲的熔岩核心之赤！
一股源自本源深处、带着绝对饥渴与毁灭性的暴戾意志！沿着那瞬间被冻结、尚未完全崩解的古老菌脉意志触须！
凶悍无比！反噬而上！
仿佛不是菌脉在吞噬叶烬！
而是叶烬体内那股被神秘冰点引爆的深渊烈焰！顺着菌脉意志的通道！
开始！反向！吞噬！吸收！那更高层级存在的本源力量！
疯狂的吞噬洪流沿着无形的通道席卷！叶烬那覆盖全身干瘪灰败的铅灰色装甲！如同被注入了滚烫的钢水！开始剧烈地！
鼓胀！蠕动！生长！
嗡鸣中！覆盖在叶烬头部的铅灰装甲面甲深处！那两点微弱的余烬如同超新星爆炸后向内坍缩的奇点！极致的赤红光芒敛去！凝结成两枚如同淬火熔炼又急速冷却的、更小！更深邃！如同亘古坚冰深处凝固的……幽暗黑红色晶核！
一点冰冷！一点赤热！
两点光芒在深沉的装甲眼窝处！
悄然！
稳定地亮起！
冰冷无声！如同深海掠食者的……锁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