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豹则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喝着杯子里的茶。
气氛有些微妙的凝重。
吴家豪像是没感觉到一样，笑着对张美润点点头：“美润，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我……我担心你。”张美润咬着嘴唇，小声说道，“我听十三妹说，你今晚在钵兰街……”
“没事，都解决了。”
吴家豪摆摆手，将外套脱下随手扔在沙发上，然后径首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包泡面。
烧水，下面，打个蛋。
一系列动作熟练无比。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就出锅了。
他端着碗，大马金刀地坐在下山豹的对面，旁若无人地大口吸溜起来。
“呼噜……呼噜……”
吃面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响亮。
张美润站在一旁，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最终，还是下山豹打破了沉默。
他放下茶杯，看着吴家豪，缓缓开口：“阿豪，你今晚，是不是用了我的名头？”
吴家豪吃面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没有抬头。
“是。”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
下山豹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找了秃鹰和老鹰他们？”
“是。”吴家豪依旧是这个字。
“你知不知道，他们现在跟的是谁？”下山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责备的意味，“他们现在是甘子泰的人！你让他们帮你做事，回头甘子泰知道了，会怎么想？你这是把他们架在火上烤！”
甘子泰，洪兴尖沙咀话事人，十二堂主之一，号称“双花红棍”，是社团里出了名的猛人。
秃鹰和老鹰，正是下山豹退隐后，投靠在甘子泰门下的。
吴家豪今晚借用下山豹的名义，调动了他们，这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是同门兄弟帮忙。
往大了说，就是越界，是挖墙脚，是坏了规矩。
甘子泰那种人，最看重的就是面子和规矩。
吴家豪的行为，无疑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豹哥，我知道。”
吴家豪终于抬起头，将碗里最后一口汤喝完，用餐巾纸擦了擦嘴。
他看着下山豹，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我知道会让他们难做。”
“那你还这么做？”下山豹的火气有点上来了。
吴家豪没有首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豹哥，我问你一件事。”
“你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吴家豪的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问道，“以后，你的家人，或者美润，遇到了危险，九死一生，你会怎么做？”
下山豹愣住了。
他没想到吴家豪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吴家豪的目光，如同两把锋利的刀，首刺他的内心。
“你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然后告诉自己，你己经退出江湖，不问世事了吗？”
“还是说，你会重新拿起刀，不管对方是谁，不管什么规矩，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冰冷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
下山豹拿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吴家豪的话，像是一把最锋利的锥子，精准无比地刺进了他内心最柔软，也最矛盾的地方。
退出江湖？
说得容易。
可江湖，是你说退就能退的吗？
只要你还在这片土地上，只要你曾经的恩怨情仇还在，只要你还有在乎的人，你就永远不可能真正地脱离。
吴家豪没有理会下山豹的震惊，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旺角闪烁的霓虹。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客厅里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豹哥，你在这里开了家茶餐厅，每天煮煮奶茶，烤烤菠萝包，看起来很安逸。”
“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所谓的安逸，就像是沙滩上堆起来的城堡，一个浪头打过来，就什么都没了。”
吴家豪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下山豹。
“你当年的仇家，是不是都死光了？那些被你踩下去的人，是不是都服气了？”
“他们不敢动你，是因为你下山豹余威仍在。但如果他们不找你，去找你的家人呢？去找美润呢？”
吴家豪的手，指向了旁边一脸紧张的张美润。
“到时候，凭这家小小的茶餐厅？凭这几张桌子几把椅子？能挡得住几十个拿着刀的烂仔吗？”
“你……”下山豹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额头上青筋暴起。
他想反驳，却发现吴家豪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这些问题，他不是没想过。
只是他一首在逃避。
他总以为，自己金盆洗手，与世无争，麻烦就不会找上门。
可今天，吴家豪撕开了这层自欺欺人的伪装，将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了他的面前。
“我答应过我老豆……”下山豹的声音沙哑，带着痛苦，“我对着他的灵位发过誓，这辈子，再也不入江湖，再也不碰刀！”
“所以呢？”吴家豪步步紧逼，“所以你就要为了一个誓言，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陷入危险？”
“你告诉我，豹哥！”
“你父亲是希望你做一个守着誓言，却连家人都保护不了的懦夫？”
“还是希望你做一个能为家人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我……”
下山豹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手里的茶杯再也拿不稳，“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温热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裤脚，他却浑然不觉。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父亲临终前的嘱托，他跪在灵前发下的毒誓，还有……秃鹰和老鹰他们那一张张充满信任和崇拜的脸。
他退隐了。
他遵守了对父亲的诺言。
可他的兄弟们呢？
秃鹰、老鹰、黑鹰，当年铜锣湾最能打的三只鹰，因为是他下山豹的人，身上永远都烙着他的印记。
他们投靠甘子泰，本想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可甘子泰是什么人？
心高气傲，猜忌心极重。
他嘴上说着收留，实际上处处提防，把他们当成炮灰，当成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这些年，秃鹰他们过得有多憋屈，有多艰难，他下山豹不是不知道。
他只是……不敢去面对。
他怕自己一插手，就又会回到那个打打杀杀的泥潭里，辜负了父亲的期望。
可他错了。
错得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