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那一个微弱得如同叹息、几乎被喘息和血沫淹没的字眼,如同最细的冰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云知意被剧痛和意志筑起的堤坝。
断魂崖下…风雪呼啸…那个气息奄奄、浑身冰冷的少年…在她背上…也是这样…微弱地呓语着:“冷…好冷…”
七年前的风雪,裹挟着死亡的气息,与此刻静室中弥漫的血腥、剧毒和绝望,在谢临渊这声破碎的呓语中,轰然重叠!时光的壁垒被瞬间击穿!那个被她刻意尘封在记忆深处、以为早己遗忘的雪夜,带着刺骨的寒意,无比清晰地倒灌回脑海!
云知意俯着身,耳朵几乎贴在他冰冷、沾满黑血的唇边。那滴滚烫的泪,毫无征兆地冲出眼眶,砸落在他青灰的脸颊上,混入粘稠的污血之中。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电流贯穿!捻着探魂针的右手,因为这巨大的心神冲击,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
“嗡——!”
刺耳的金属高频嗡鸣声骤然从指尖爆发!三枚深入血肉的探魂针,如同被投入沸水的银鱼,疯狂震颤起来!针下那被强行锁住、因赤阳丹药而暂时蛰伏的噬心蛊虫,如同嗅到了绝佳的反扑时机,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歇斯底里的狂暴挣扎!
“咯…咯咯…咯吱!”
令人牙酸的、类似骨骼被强行扭曲碾磨的异响,清晰无比地从谢临渊的胸腔内部传来!他胸口那个被探魂针锁住的鼓包,如同充气的皮囊般猛地向外凸起!皮肤被绷紧到极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透明感,底下那疯狂扭动、钻探的活物轮廓,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呃啊——!” 昏迷中的谢临渊发出一声痛苦到非人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抽打,猛地向上弓起!青灰色的脸庞瞬间涨成骇人的紫红,暴突的眼球布满蛛网般的血丝,仿佛下一刻就要炸裂!更多的黑血混合着细小的内脏碎块,从他口鼻中狂喷而出!
“姑娘!稳住!!” 姜禹目眦欲裂,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枯瘦的手指闪电般弹出数枚金针,试图强行压制那失控的蛊虫,却如同螳臂当车!金针刚刺入皮肉,便被那狂暴的力量瞬间弹飞!
云知意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如同火山喷发般的巨力,顺着探魂针狠狠撞入她的手臂!那力量狂暴、阴毒、充满了毁灭一切的怨念!她的右手腕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轻响,剧痛瞬间撕裂了赤阳丹药带来的短暂清明!眼前猛地一黑!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那股巨力狠狠掀飞出去!
“砰!”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墙上!五脏六腑仿佛瞬间移位!喉头一甜,一大口暗红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狂喷而出!眼前金星乱冒,耳边是尖锐的嗡鸣!
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阵阵失控!蛊虫反噬!谢临渊…必死无疑!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然而——
就在她身体被掀飞、指尖与探魂针彻底脱离的瞬间!
就在那噬心蛊虫即将彻底撕裂谢临渊心脉、破胸而出的刹那!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贴地掠至!
是姜禹!
这位须发皆白的老神医,此刻爆发出与他年龄绝不相符的恐怖速度!在云知意被掀飞的瞬间,他己如同扑火的飞蛾,合身扑向那狂暴失控的鼓包!他没有试图去抓那三枚疯狂震颤、即将被蛊虫力量彻底崩飞的探魂针!而是枯瘦如鹰爪的双手,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十指如钩,灌注了毕生功力,狠狠扣向鼓包周围、被探魂针暂时锁住蛊虫所形成的那圈微弱的、无形的“囚笼”边缘!
“呔!”
一声蕴含着精纯内力的暴喝从姜禹口中炸响!如同佛门狮子吼,带着震慑邪祟的阳刚正气!他十指指尖瞬间泛起一种奇异的玉白色光泽,如同烧红的烙铁,精准无比地按在了那圈无形的“囚笼”壁垒之上!
“滋——!”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冰面上!一股刺鼻的青烟瞬间从姜禹指下冒起!同时伴随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类似无数细小虫豸被瞬间炙烤发出的尖利嘶鸣!
那狂暴凸起、眼看就要破皮而出的鼓包,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按了回去!疯狂扭动的轮廓猛地一滞!谢临渊弓起的身体重重摔回地面,口中喷涌的黑血和碎块也戛然而止!那令人窒息的、生命急速崩坏的感觉,竟被这搏命一击,再次强行扼住了咽喉!
“噗!” 姜禹身体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溅在谢临渊的胸膛上!他那双扣在鼓包上的手,肉眼可见地剧烈颤抖着,指尖的玉白色光泽迅速黯淡,皮肤上甚至浮现出细密的、如同被冻伤的青紫色!显然,强行镇压狂暴的蛊虫,代价巨大!
“姜先生!” 云知意挣扎着从墙角爬起,顾不上自己碎裂般的疼痛,连滚爬扑到近前,声音嘶哑欲裂。
“快…针…” 姜禹的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嘴角不断溢出鲜血,眼神却死死盯着那三枚依旧插在谢临渊心口、但己停止疯狂震颤的探魂针,“…老朽…锁不住…太久…针…归位…快…”
云知意没有丝毫犹豫!她甚至感觉不到右手腕骨的剧痛!所有的意志力都凝聚在一起!沾满血污的右手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再次捻住了那三枚冰冷的探魂针针尾!
指尖传来的,是更加狂暴、更加怨毒的挣扎力量!仿佛那蛊虫因被强行镇压而陷入了彻底的疯狂!每一次搏动都如同重锤砸在心神之上!但这一次,云知意眼神冰冷如铁!她调动起体内所有残存的力量,甚至不惜引动那三道在经脉中疯狂肆虐的阴冷血线之力,将其强行转化为一种带着邪异冰寒的镇压意志,死死灌注于指尖!
“给我…安静!” 她低吼一声,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狱!
针下的狂暴挣扎,竟真的在这股混合了她自身意志、赤阳丹药余力、以及铜钱诅咒邪异冰寒的复杂力量下,被再次强行压制下去一丝!虽然依旧凶险万分,但至少…暂时稳住了!
云知意和姜禹,一个捻针锁蛊,一个搏命镇压,两人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全身的力量和精神都维系在那一点之上。汗水、血水混合着,不断从他们身上滴落。静室内只剩下沉重如牛的喘息和谢临渊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声。
时间在极致的煎熬中,缓慢地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
谢临渊脸上那骇人的紫红色,极其微弱地褪去了一丝丝。紧蹙的眉头似乎也松开了那么一点点。最明显的是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但那股破风箱般的嘶哑杂音似乎减轻了,变得稍微平稳了一些。
姜禹扣在鼓包上的双手,颤抖的幅度也小了许多,他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浑浊老眼看向云知意,声音沙哑干涩,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碧磷砂…药力…暂时压住了…蛊虫…也…也暂时…”
他的话尚未说完——
“嗖!”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静室门口!速度快得连空气都只留下一道微弱的涟漪!
是莫七!
他回来了!
云知意和姜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莫七的身影如同凝固的雕像,静静地立在门口阴影处。他的呼吸极其平稳,甚至听不到一丝喘息,仿佛刚才那足以让常人崩溃的急速奔袭只是闲庭信步。然而,当他那双幽深如古井的眼眸,缓缓扫过静室内惨烈的景象——盟主胸口依旧插着乌针、气息奄奄,姜禹双手扣在鼓包上、脸色惨白嘴角溢血,云知意浑身浴血、捻针的手剧烈颤抖却稳如磐石——他那张如同石刻般毫无表情的脸上,几不可查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云知意脸上。那眼神深邃得如同能洞穿灵魂,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于她竟能撑到现在,审视着那维系盟主性命的脆弱平衡,更深处,似乎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程重。
莫七没有开口询问任何情况。他只是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抬起了一只手。
那只手上,依旧紧紧攥着那三枚沾满谢临渊毒血的诡异铜钱。
此刻,这三枚铜钱正发生着惊人的变化!
原本古旧黯淡的铜钱表面,那些模糊的异域纹路,此刻正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暗红色幽光**!光芒如同活物般在纹路间流转、泯灭!更令人心悸的是,铜钱本身,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幅度,极其轻微、却持续不断地**高频震颤**着!发出那种令人牙酸的、如同无数细小虫豸啃噬金属的“滋…滋滋…”声!那震颤并非杂乱无章,而是隐隐指向一个特定的方向!
而莫七摊开的手心中央,赫然躺着一小片**染血的、边缘焦黑的深紫色衣料碎片**!那紫色深邃得近乎发黑,布料质地极其特殊,非丝非麻,透着一股阴冷的邪异感。碎片上,清晰地绣着一个扭曲的、盘绕着骷髅的**黑蛇标记**!与鬼市尸山血字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往生塔…地下三层…” 莫七的声音终于响起,嘶哑低沉,如同砂砾摩擦,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斩钉截铁的穿透力,“…找到他了。‘千面修罗’…就在那里。”
找到了!
云知意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擂中!狂喜、杀意、冰冷的仇恨瞬间冲垮了身体的剧痛和疲惫!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莫七手中的铜钱和那片染血的衣料碎片!那指向明确的震颤!那代表着魔头身份的黑蛇碎片!
“他…状态如何?” 云知意嘶哑地问,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寒意。她必须知道,那魔头是否受伤?是否还有余力设下更恶毒的陷阱?
莫七幽深的眼眸中,寒光一闪,缓缓吐出两个字,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心悸的残酷:
“重伤。”
重伤?!
云知意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在她眼中炸开!莫七竟然能伤到那如同鬼魅般的魔头?!
莫七仿佛看穿了她的惊疑,继续用那毫无波澜的嘶哑声线补充道,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
“代价…玄甲卫…死士…七人…以命换伤…破其‘百鬼夜行’邪障…断其一臂…留此衣袂…”
玄甲卫死士…七条命…换他一臂重伤!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混合着滔天的恨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壮,瞬间席卷了云知意!七条命!那都是谢临渊最忠诚的铁卫!为了重创那魔头,为了这血海深仇…
就在这时!
“咳…咳咳咳…” 一连串更加清晰、更加急促的咳嗽声,猛地从地上的谢临渊口中爆发出来!
这一次,不再是破碎的气音!伴随着剧烈的咳嗽,更多的黑血涌出,但那血的颜色…似乎…似乎比之前那粘稠如墨的污血,要淡了那么一丝丝?!隐隐透出了一点暗红!
姜禹枯瘦的手指一首搭在谢临渊的腕脉上,此刻他浑浊的老眼中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光芒!声音都因激动而变了调:“脉象!脉象有变!碧磷砂…碧磷砂的蚀骨之毒…在消退!虽然微弱…但…真的在退!天香续命胶和老夫的药…起效了!本源…本源之气稳住了!”
碧磷砂剧毒在消退?!
云知意的心猛地一跳!巨大的希望如同破晓的曙光,瞬间刺破了绝望的阴霾!她下意识地看向谢临渊。
只见他紧蹙的眉头在剧烈的咳嗽中微微舒展,那层笼罩在脸上的骇人青灰色,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擦拭,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褪去!虽然依旧苍白如纸,却不再是死气沉沉的灰败!最令人心神震颤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曾暴突欲裂、布满死气的眼睛,此刻正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睁开!
眼皮沉重如同坠着千斤巨石,每一次掀动都伴随着细微的颤抖。但最终,那道缝隙缓缓扩大…露出了底下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蒙着一层巨大痛苦与茫然迷雾的眸子。
他的目光涣散、失焦,如同沉睡了千年刚刚苏醒的困兽,带着深重的疲惫和濒死挣扎后的余悸。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着,扫过近在咫尺、满脸血污汗水、眼神却亮得惊人的云知意,扫过双手扣在他胸口、脸色惨白嘴角溢血的姜禹,最终…极其艰难地、定格在门口阴影中、手持铜钱与染血衣袂的莫七身上。
当他的视线触及莫七手中那散发着暗红幽光、震颤不休的铜钱,以及那片绣着盘绕骷髅黑蛇的深紫色衣料碎片时…
谢临渊那双蒙着巨大痛苦迷雾的眼眸深处,如同投入了烧红的烙铁,猛地炸开一团惊心动魄的、足以焚毁一切虚弱的锐利光芒!那光芒如同沉寂火山骤然喷发的熔岩,带着滔天的戾气、刻骨的恨意,以及一种被压抑了七年、终于寻到宣泄口的、近乎疯狂的杀伐决断!
所有的迷茫、痛苦、虚弱,在这道目光中瞬间被焚烧殆尽!
他沾满黑血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砂砾摩擦的嘶哑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燃烧的胸腔里挤出来,带着血的温度与铁的决心:
“…杀…了…他…”
声音微弱,却如同地狱归来的君王,发出了最终的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