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化后的几天,高育良的生活恢复了学者应有的平静。他白天在学校上课、做研究,晚上回家则与吴惠芬一起散步、聊天,两人之间的坚冰正在以一种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速度消融。
那篇题为《论市场经济转型期,权力寻租的法律根源与制度化防治路径》的论文,他花了三天时间一气呵成。这篇文章,凝聚了他两世为人的政治智慧和对中国未来几十年发展阵痛的深刻洞察。它己经不仅仅是一篇学术论文,更像是一份写给这个时代的、充满忧患意识的政治策论。
他没有投给公开的学术期刊,而是通过一位在北京国家政策研究室工作的老同学,将其作为"内部研究参考"递了上去。他知道,这篇文章要想发挥最大的价值,就必须被能看懂它、并有能力将其转化为政策的人看到。
这枚棋子落下后,高育良便不再去想它,而是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教学和对祁同伟等年轻学生的引导中。他明白,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然而,他没想到回音会来得这么快,这么响亮。
一周后的一个下午,一个陌生的电话打到了他办公室。
"请问是汉东大学政法系的——高育良同志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沉稳、客气,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官方气场。
"我是高育良,您是?"
"我是省委组织部干部二处的王建业。育良同志,方便的话,明天上午十点,请来组织部一趟,有位领导想跟您谈谈话。"
省委组织部!
高育良握着电话的手,指节微微发白。他知道,是那篇文章起作用了。但他没想到,会是由组织部首接出面。这背后所代表的意义,非同小可。
"好的,王处长,我一定准时到。"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
第二天上午,高育良换上了一身笔挺的中山装,刮了胡子,整个人显得精神而儒雅。他走进那座无数汉东干部心目中的"圣地"——省委大楼,在王建业的引领下,来到了一间挂着"副部长办公室"牌子的门前。
接待他的是一位五十岁上下、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内敛的领导。他正是省委组织部的副部长,赵启东。
"育良同志,请坐。"赵启东的态度很和蔼,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你的那篇关于权力寻租的文章,我读了。中央政策研究室的一位领导,特地把这篇文章转给了省里的主要领导,评价很高啊。"
高育良谦虚道:"只是一些不成熟的思考,让领导见笑了。"
"不,这不是不成熟的思考,这是我们当前改革进入深水区,最需要听到的声音!"赵启东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育良同志,理论功底扎实,对现实问题又有这么深刻的洞察,只待在大学里,是不是有点屈才了?"
高育良心中一动,知道正题来了。
赵启东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看着他:"现在,有一个机会,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省里打算选派一批年富力强、有理论水平的学者型干部,到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去挂职锻炼。我们考虑,推荐你去南方的滨海城市——京海市,担任分管文教卫工作的副市长,为期两年。你个人,有什么想法?"
京海市!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高育良的记忆。他当然知道京海,那是九十年代全国改革的桥头堡,经济发展迅猛,但社会矛盾也同样尖锐。更重要的是,那里远离汉东这个复杂的政治旋涡,是一个全新的、可以让他大展拳脚的棋盘!
前世的他,为了留在汉东,在派系斗争中耗尽了心力,最终一步踏错,满盘皆输。而现在,一个能让他跳出这盘死棋的机会,就这么摆在了眼前。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对于一个普通的大学教授来说,这或许是一个需要反复权衡利弊的艰难抉择。但对于一个怀着两世记忆、渴望改变命运的重生者而言,这是唯一的、不容错过的生路!
他看到了赵启东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审视。他知道,对方不仅是在通知他一个任命,更是在考察他的胆魄与决断。
高育良抬起头,迎着赵启东的目光,语气平静但异常坚定地回答:"感谢组织的信任。我认为,理论研究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指导实践。能有机会到京海市这样改革的前沿去学习和工作,是我梦寐以求的机会。我,服从组织的安排。"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瞻前顾后。
这份超乎寻常的干脆与决绝,让赵启东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欣赏。他点了点头,站起身,向高育良伸出了手。
"好!育良同志,我就欣赏你这股子锐气。京海的情况很复杂,本土势力盘根错节,你要有打硬仗的思想准备。我们组织部,是你坚强的后盾。"
从省委大院走出来,己是正午。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高育良却感到一股发自内心的暖意。他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汉东,这个让他爱恨交织的地方,他终于可以暂时离开了。
他没有首接回家,而是走到了路边的一个公用电话亭,投进一枚硬币,拨通了家里的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是吴惠芬温柔的声音:"喂?"
高育良听着妻子的声音,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轻松和期待的语气说道:
"惠芬,收拾一下行李。"
"嗯?要去哪?"电话那头的吴惠芬有些疑惑。
"我们去南方,去京海。"
高育良顿了顿,看着远处,仿佛己经看到了那片蔚蓝的大海。
"我们,去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