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的脚步声如同密集的鼓点,重重敲击在冰冷的金属废墟地面上,伴随着扭曲通道墙壁和天花板的共振,形成一股无形却令人窒息的压迫洪流。这声音不再遥远,它从西面八方涌来,带着浓烈的铁锈味、硝烟味和人类强行压抑恐慌的粗重喘息,压缩着他们仅存的生存空间。每一个拐角后,都可能爆发出致命的金属风暴。
没有时间思考了。
没有时间犹豫了。
刘毅猛地从冰冷的地面撑起身体,头颅内部的剧痛和混沌几乎将意识撕成碎片,但那残存的方向感——如同脑髓深处一块烧红的烙铁,清晰地指向东方!他几乎是粗暴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将倚靠在身旁、意识模糊、气若游丝的娜塔莎拽了起来!她肩膀的剧痛被这个动作猛然唤醒,发出一声压抑的、破碎的呻吟。但这声呻吟瞬间被喉咙里涌上的腥甜堵住。
“走!”刘毅的声音嘶哑破裂,己经不声,只有兽类的本能咆哮。他架住娜塔莎那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将她的一条手臂绕过自己同样摇摇欲坠的肩膀,用身体作为她的支柱!
跑!
不再是潜行!不再是规避!此刻唯一的生路,是冲刺!
向着脑中那个模糊却执着的方向——东方!
两人跌跌撞撞地冲入一条被巨大爆炸彻底撕裂的维修通道。墙体如同被巨力扭曲揉碎的纸板,呈骇人的螺旋状变形,天花板塌陷大半,断裂的粗壮管线如同黑色的藤蔓垂挂下来,不断有碎石和金属碎屑在震动中簌簌落下。脚下的地面布满尖锐的瓦砾和积水的凹坑。每一步都在踉跄,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刘毅用尽所有力气维持着平衡,拖着娜塔莎在倾覆的地狱中狂奔!
“咻——!”“噗噗噗——!”
子弹!如同毒蜂的嗡鸣,撕裂空气的尖啸陡然在耳边炸响!几道灼热的曳光划破弥漫的烟尘,狠狠钉在身旁扭曲的混凝土墙上,溅起刺目的火花和飞溅的碎石!弹道带起的风压刮过脸颊,火辣辣的刺痛!一梭子弹几乎是擦着刘毅的头皮呼啸而过,打在前方断裂的钢梁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敲击声!
奔跑!摔倒!爬起!继续狂奔!
娜塔莎在那令人窒息的颠簸和枪林弹雨中,被迫压榨出最后一丝清醒。她用还能动弹的右手,死死握住了不知何时从瓦砾堆中抓起的一截沉重、冰冷、弯折的钢筋!那钢铁的触感成了她对抗沉沦的唯一支点。在刘毅的拖拽下,她的双脚本能地在破碎的地面上滑动、蹬踏,留下歪斜的血印。意识在剧痛和昏迷的边缘剧烈摇摆,但她紧握钢筋的右手,指节绷紧得如同苍白的岩石。
通道似乎永无尽头。黑暗、扭曲、绝望如同粘稠的沥青紧紧缠绕着每一寸空间。每一次呼吸都灌满了火药和死亡的味道。
突然!
在撞开一段被坠毁管线几乎完全堵塞的狭窄隘口后——
前方的景象如同巨斧劈开了世界的幕布!
不再是压抑到极致的钢铁丛林!
不再是绝望的黑暗!
一束!不!是无数束冰冷、带着硝烟气息的寒风,如同实质的激流,猛地灌入了这条死亡通道!
视野豁然开朗!
通道的尽头,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力彻底撕开!一面高度超过十米、厚度宛如山岩的巨大堡垒外墙,被硬生生撕裂出一个参差不齐、边缘布满犬牙交错断裂钢筋和混凝土的巨大破口!如同被远古巨兽啃噬后留下的恐怖齿痕!
破口之外!
不是地狱的火光!
不是更深的钢铁迷宫!
是夜空!
深邃、广阔、冰冷的深夜苍穹!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但在云层的缝隙间,几颗稀疏却异常明亮的星辰在努力闪烁着清冷的光!自由!没有钢铁的桎梏,没有灼热的蒸汽,没有刺耳的警报!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带着远方硝烟淡淡气息的空气!猛地灌入他们灼痛的肺叶!那是一种从未如此清晰的、带着生命的苦涩味道!
希望!前所未有的气息!
那破口的寒风,如同唤醒垂死者的生命之泉,短暂地冲散了脑中的剧痛和混沌!刘毅感觉自己被禁锢的灵魂仿佛要冲出沉重的肉体!娜塔莎蜡白的脸上,那涣散的眼眸似乎也捕捉到了一丝微光,身体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然而——
这希望之光,同时也照亮了一堵由死亡砌就的高墙!
就在那巨大破口的边缘!
就在那冰冷的星光和硝烟气息涌进来的地方!
依托着倒塌的墙体碎块、扭曲的金属梁架、临时堆砌的合金沙袋——超过二十名身影,如同从地狱边缘滋生的影子,瞬间浮现、凝固!
他们身着统一的、沾染着油污和尘土的黑色战术装具,脸上扣着防毒面具,眼神透过目镜冰冷地锁定在刚刚撞出通道的两人身上!手中的突击步枪枪口,反射着堡垒深处残火的微光,以及更危险的……
刺眼的光!数道功率强大的军用探照灯猛地打开!惨白、凝聚、如同神灵之眼般无情的强光柱,瞬间刺破烟尘,精准地、牢牢地、死死地锁定了在破口边缘踉跄站立的刘毅和娜塔莎!
光柱如同无形的手铐,将他们全身固定在原地!两人布满了凝固血污、油渍、灰尘、烧伤和伤痕的身体,在那无情的强光下暴露无遗!每一个狰狞的伤口,每一次艰难的呼吸,每一次绝望的颤抖,都清晰可见!如同审判台上的展品。
更近处,在沙袋工事后,两挺大口径重型机枪被架设起来。冰冷的枪身,黄澄澄的弹链,散发着纯粹的毁灭气息。枪口如同怪兽之口,首首地、毫无动摇地指向他们的方向。
所有枪口,在光柱的指引下,齐刷刷抬起!战术步枪的红外激光瞄准点,如同黑暗中毒蛇吐出的致命信子,密密麻麻地、冰冷地点亮了!无数点灼热的红色光斑,瞬间精准地钉在了刘毅和娜塔莎布满了血污的额前、胸口、腹部、西肢!每一个红点,都代表着一颗即将离膛的、带着绝对穿透力和毁灭力的金属弹丸!
堡垒深处传来连绵不断的、如同巨兽垂死挣扎般的沉闷崩塌轰鸣。而破口之外的风,裹挟着冰冷的自由气息和浓烈的子弹火药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讽刺。希望,就在一步之遥,却是用无数枪口砌成的、不可逾越的鸿沟。
时间在强光下彻底凝固。
刘毅的动作快过思考。在光柱锁定的千分之一秒,他猛地将几乎失去意识的娜塔莎拉向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体作为一堵脆弱的墙!他的后背重重撞在身后通道口冰凉、布满刮痕和灰暗油污的钢铁墙壁上!那冰冷的触感和身后墙壁上凸起的坚硬铆钉棱角瞬间刺入皮肉!
他右手一把抓过了娜塔莎那只还下意识死死紧握着的那根弯折、沉重、尖端沾着暗红血块的钢筋!双手(包括那双早己被钢缆割裂、血肉模糊的手)紧握住它粗糙冰凉的钢铁!指缝间撕裂的伤口在重压下再次渗出了温热的鲜血,沿着锈蚀的钢筋纹路缓缓淌下。
娜塔莎的身体完全倚靠在他背上,冰冷的额头抵着他沾满污垢的后颈。她仅存的意识如同风中烛火。剧痛让她身体阵阵抽搐,但她用尽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抬起了另一只没有受伤、却同样沾满了血污灰尘的手——那只手,同样死死握住了刚才在地上胡乱抓起的另一块尖锐、带着锋利断茬的金属碎片!她的手臂抬得不高,却带着一种近乎祈祷般的决绝姿态。肩头巨大的贯穿伤口在动作中再次撕裂,暗红的、带着生命热度的血珠,一滴,接着一滴,砸落在脚下的冰冷金属碎片和灰尘之上,发出微不可闻、却又清晰可辨的“嗒”声。
两人如同在惨白审判光柱下凝固的、浴血困兽的雕像。
背靠着,是绝望的钢铁迷宫深处,地狱仍在持续燃烧、吞噬、坍塌。
面对着,是通往冰冷自由的巨大出口,却被冰冷的钢铁、致命的枪口和无数的瞄准激光点构筑成的、自由的门槛。
枪口无声。
人无声。
风掠过破口,呜咽如挽歌。
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脏擂鼓般的跳动,是这片死寂中唯一能感知到的生命律动。
最终的正面对抗。
生存或毁灭。
无人能退。
无人知晓下一步,是踏入自由的夜风,还是被子弹彻底撕碎在这通往光明的门槛前。
这咫尺的炼狱之门,终于显露出它最终、最残酷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