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江集团总部顶层。绝对的寂静。
空气经过数层精密过滤,将整座城市飘荡的灰尘、噪音乃至气味都排斥在外,只留下洁净真空般的死寂和恒定到足以使人僵硬的低温。巨大的、覆盖整面落地墙的深黑色单向玻璃幕墙外,被高强度过滤镜片柔化处理的城市景观流淌而过,车流灯光如同沉默的星河,模糊而冰冷。钛合金饰面在隐秘的顶嵌式光源下泛着冷硬如手术器械的光芒。
吴世豪陷在他那如同帝王御座般庞大、包裹着顶级黑色小牛皮的座椅中。椅背几乎将他整个身形吞噬。巨大的实心黑檀木办公桌,桌面光洁如镜,倒映着顶棚简洁冰冷的灯带。桌面上只摆放着几件必需品:一部绝对静音的内线电话、一台超薄加密平板,还有一个没有任何logo的钛合金保温茶杯。没有照片,没有装饰,只有权力的绝对和冰冷秩序的化身。
刘天彪束手立在桌前三米处。这个位置经过精密计算,恰好是吴世豪习惯性抬眼就能形成威压感的最佳距离。肥胖的身躯裹在昂贵的定制西装里,面料己经被汗水洇出深色的、不规则的湿痕。他低着头,呼吸在死寂里几乎停滞,额头上油光闪闪,一粒汗水滑过太阳穴,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滴落在昂贵的地毯上,瞬间被高密度吸音纤维吞噬,没留下丝毫声音或痕迹。
空气中只有加密平板屏幕亮着微光。屏幕上是一个冷色调的数据分析页面,一条代表异常信息流的红色尖刺极其突兀地从一片代表“平静”的绿色监控网格中刺出,触发了层层预警标识!定位点精准锚定在城西待拆迁区边缘!
红点旁边,叠加着几张照片:一张是李红梅五十年代简报笔记模糊像素的局部放大截图;另一张则是城西迷宫般废墟中,那扇被钱小川撬开的、通往印刷作坊的厚重锈蚀铁门的夜间特写!门框边缘残留着极细微的、新鲜的撬剥油漆碎屑痕迹!最后一张是边缘论坛后台捕捉到的瞬间通讯快照,化名“铜笔”的头像如同一个不散的幽灵!
数据无言,却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吴世豪的视网膜!
他盯着那组画面。没有咆哮,没有拍桌。他只是向后微微靠进冰冷的皮椅深处。椅背将他笼罩得更深,面部轮廓在顶光下被阴影切割得如同刀削斧凿的冰冷雕塑。
时间在真空般的死寂中粘稠流淌。
半晌。
“信息……”吴世豪的声音终于响起,没有任何温度,像用手术刀刮擦着钛合金桌面,“有人……还在传信息……”声音低沉、缓慢,如同齿轮在凝结的冰层下艰难碾磨。
刘天彪的头埋得更低,湿痕在他的西装后背蔓延成更深的沼泽。
吴世豪的目光甚至没有离开屏幕上的红色尖刺,他的眼珠在阴影里缓缓转动,如同黑暗中蛰伏捕猎的爬行动物聚焦猎物最后的挣扎轨迹。
“这不是一两个证据了……”他继续,每个字都像是淬过液氮,“这是想刨根!”
屏幕上,那张钱小川铁门的放大照片上,门轴缝隙里一道极其细微的陈年油墨渍被高光标亮!那是印刷产业深入骨髓的烙印!
吴世豪的嘴角极轻微地向一边拉动了一下。不是笑。更像是一种冷酷逻辑在面部肌肉牵引下的必然褶皱。
“他能印……印了就灭不掉……”他吐出的字句如同冰锥落地,碎裂声清晰刺骨,“死人一样的东西……他印一次……它就回来一次……”钱小川作坊桌面上那从污水烂纸里重生显现的墨黑字迹,仿佛穿透网络数据,首接灼烧在他的逻辑认知里。
他终于抬起头。
目光如同两束冰冷的探照强光,从深邃的阴影中骤然射出,精准地钉在刘天彪低垂的、油汗淋漓的后颈上!刘天彪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剧烈颤抖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电击枪击中!
“源头…”吴世豪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血液凝固的、实质性的阴鸷,“……那个地方……那个发现旧纸头的老工会……还有这个印东西的耗子洞……一起!”他抬起手,没有指向刘天彪,只是用一根保养得极好、指甲修剪得如同手术器械边缘般锐利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屏幕上那刺目的红光,动作轻缓,却蕴含着碾碎一切的重压。
“‘净街’方案。”吴世豪吐出这西个字,如同法官宣读死刑执行令,“立刻。把叶老六调出来。”命令落下,办公室里死寂的空气似乎又降低了几度。
“是!吴总!”刘天彪的声音带着尖锐的破音,身体几乎是弹射般后退,踉跄着撞在冰冷的玻璃幕墙上才止住身形,后背布料紧紧吸附着皮肤。他不敢再看吴世豪,连滚带爬地扑向门口,肥胖的身影在巨大冰冷的空间里缩成一团肮脏的污渍。
云江的黄昏,如同浸了污水的劣质油画。夕阳浑浊的光线,艰难穿透厚重灰黄的空气和工业烟尘,将老工会所在的西区边缘街道涂抹上一层病态的铁锈红。街道狭窄破败,两边旧时代的筒子楼墙面剥落,露出发黄变质的保温材料,像巨大的疮痂。空气中弥漫着燃烧劣质煤、垃圾堆酵和变质油脂混合成的沉滞气息。
连着几天,一到这个时辰。一辆外壳裹着厚厚灰尘、窗玻璃如同蒙上白内障的普通涂装白色面包车,准时如同幽灵般出现在老工会大楼斜对面的巷口尽头。车子停放的角度刁钻,车头对着工会大楼破败的后巷入口,车尾则隐没在巷口深处堆积的垃圾箱和废弃建材的阴影里。车体本身毫不起眼,像千万辆在城市角落里苟延残喘的老旧运营车辆。
但它的车顶!
车顶上,一个方形的、涂装着黑色哑光漆、毫无反光的匣子静静卧着。盒子正中央,一个造型奇异、如同多面锥体般的晶体装置,正在无声地高速旋转!其核心正对老工会破败的后墙方向。
一道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光锥,如同被污染的、极其稀薄扭曲的紫色极光,从锥体尖端幽幽投射出来!它不像传统光线那样刺眼清晰,更像是一种极其粘稠的、会“流淌”和“呼吸”的能量介质。这道扭曲的暗紫色光幕极不规则地弥漫开来,随着黄昏光线的变化和空气尘埃的浓度波动,仿佛拥有诡异的生命!它并不灼热,投射在人的皮肤上,却带来一种冰凉粘腻、如同被无形水蛭吸附的诡异触感!被照射的区域,空气似乎都凝结出了极其细微、缓慢飘落的、带有奇异紫色光晕的冷霜颗粒。
光锥照射到的区域并不广,只将老工会大楼后部墙体、包括那扇发现过简报笔记的破窗,以及大楼斜对面一段大约西十米长的街面——包括那个经常聚集闲聊人群的小杂货店屋檐下——笼罩在一种无声的、粘稠冰冷的“紫色薄雾”之中。
连续几天,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光锥如同噩梦降临。
第一天照射后。
清晨,街口那家油条豆浆摊热气腾腾。老板娘王婶,一个腰围粗壮、面皮红黑浮肿的中年妇人,用沾满油腻的抹布粗暴地擦着塑料桌子,嘴里念念有词。对面坐着相熟的老邻居马爷,刚端着一碗滚烫的豆浆。
“哎,老马!”王婶皱着鼻子,突然停下动作,一脸神秘地压低本就沙哑的声音,“你听说没?就那个李红梅!报纸上都登了的那个贪污犯!嘿,她可邪性了!” 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睁得溜圆,带着一种发现秘密的亢奋,“我昨儿晚上…好像想起来了?……对!是上个月!好像也是深更半夜那会儿!就老工会那后墙根子!影影绰绰的…看到几个人影!鬼鬼祟祟的!那个李红梅…对对对,好像是瘦高个女的!还有个鬼头鬼脑的小年轻…就在那墙根底下刨坑埋啥东西呢!”她煞有介事地拍了下桌子,油星溅到马爷的豆浆碗里。
端着滚烫豆浆碗的马爷愣了一下,原本伸向油条的手悬在半空,浑浊的眼神里透出迷茫和一丝被引导的恍然:“……你这么一说…我昨晚上…好像也梦见点什么…黑黢黢的…老工会那扇破窗里头…点着蜡烛…纸钱飘……?啧…说不清…但就是…瘆得慌!”
错误的记忆片段,如同投入平静死水中的石子,漾开最初的涟漪。
第二天黄昏,光锥幽然亮起。
“照片!那照片是假的!” 几个围在杂货店门口下棋的老头中间,一个穿着灰扑扑旧工装的老王头声音突然激动起来,挥舞着手里脏兮兮的象棋子,“我闺女在印刷厂……听她师傅酒后说漏嘴的!就是为了掩盖!那帮人是要炸什么东西!埋的那堆就是引信!”他的老脸涨红,浑浊的眼睛在微弱紫色光晕下闪烁着不自然的偏执光亮。周围的老伙伴们皱着眉,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反驳,只有一种被强行植入的困惑和一种莫名的、对“他闺女的话似乎有点印象”的模糊认同感。
第三天黄昏还没到来,病毒己经形成抗体。
清晨微亮。寒冷的街头呼出白气如雾。
两个穿着工作服准备去接班的中年工人在寒风中碰面。一个哈着白气搓着手,脸冻得发青:“操他妈的,姓李那娘们儿弄那个啥邪教?好像真冲咱们来的?我昨晚上睡觉都感觉后脊梁骨发毛…”
另一个吸着廉价纸烟,脸色同样阴沉发灰,眼底布满熬夜的红丝,吐出的烟圈带着同样的紫光微尘气息:“可不!那份笔记照片…邪乎!我隔壁老孙,昨儿还好好的,下午路过老工会后面那巷子口,回来就发烧了,浑身打摆子!嘴里还念叨啥…‘别烧别烧’…吓死人!肯定是那些人埋的东西冲着了!邪气!”
错误记忆如同瘟疫般在这片被幽暗光锥反复照射的街道生根发芽。曾经对“贪污犯李红梅”的模糊愤慨,在这无形的精神污染下,被发酵、扭曲成了对“深夜埋藏邪物”、“试图炸毁云江”(尽管无人知道具体炸什么)、“散发蛊惑人心照片”(目的是掩盖破坏)的群体性恶魔化认知!
“老工会后窗像鬼眼…”
“她埋的是咒人的东西…”
“照片会招病…别让小孩碰那些纸片!”
……
这些被“重塑”的集体记忆碎片,在寒风凛冽的街口、在弥漫着热腾腾蒸汽的早点摊上空、在冰冷的厂房大门前交接班时压低的交谈中,如同恶毒的孢子,在每一个被照射者的灵魂深处复制、蔓延!它们比真实的控诉传单散播得更快,更具渗透性!
叶老六。
没人看见他的脸,或许他根本不在那辆灰白老旧的面包车内。他只是那道在黄昏降临、如同地狱门扉开启时投射出的幽暗紫色光锥的操控者。一个依附在吴世豪信息操控权柄上的电子幽灵。一个在云端俯瞰、精准播撒记忆毒素的冷酷园丁。
他的光锥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切割开那片特定区域的历史真实与当下感知的神经,植入被精心编码的错误代码。李红梅与钱小川印刷的传单所代表的微弱真相曙光,在老工会周边这些被反复照射过的街区,变成了鬼祟、诅咒与邪恶的象征!历史留下的痕迹、纸张承载的信息,在这无孔不入、潜移默化的“蚀脑”光锥下,被强行涂抹上了令人不寒而栗的黑色。
面包车顶,那个漆黑的方匣里,晶体锥体继续高速旋转,幽暗扭曲的紫色光锥流淌在老工会冰冷的旧墙上,如同贪婪的毒蛇舔舐着最后的真实印记。
寒风带着新鲜的紫色冷霜颗粒,在街角打着旋儿。几张被踩踏后沾染着泥浆和鞋印、印着“真迹存,假终裂!”的油印传单碎片,粘在冻结的黑色污泥上。在幽暗光锥的余晖和晨雾的潮气中,粗粝的墨迹线条边缘闪烁着极其微弱的、几乎被紫色尘埃覆盖的……不可磨灭的墨色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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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老六「岑昏·谗佞」
蚀脑:群体记忆扭曲光锥 (释放出一道精神污染的锥形区域,区域内被长时间照射的普通民众会被扭曲认知,对特定人或事件产生错误甚至完全相反的集体记忆(如将英雄变成恶魔,将证据说成谣言),效果如同篡改集体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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