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品回收站最深处,油污和金属锈蚀的气味凝固在空气中,像一层无形的裹尸布。昏黄的灯泡悬在头顶,光线勉强挤开黑暗,只够照亮一小片狼藉。碎塑料、扭曲的钢筋、褪色的纸壳堆成了避风的掩体,李红梅和韩磊就蜷缩其后,如同被猎人逼到绝境的困兽。
失去赵铁锤,如同一根承重的梁柱被生生抽走。仓库围捕的惨烈、赵铁锤最后那声撕裂般的“走——!”和他倒地的闷响,无时无刻不在他们脑海中回放。巨大的无助感,冰冷、粘稠,将他们紧紧包裹。韩磊的额头抵在冰冷的铁架上,呼吸急促却短浅,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失败的酸涩。李红梅背靠着同样冰冷的金属,微微佝偻着,曾经打理得齐整的短发如今枯槁地贴在鬓边,脸色是一种缺乏生命力的蜡黄。
绝望不仅仅来自肉体的威胁。陆云舟那张年轻、英气、充满正义感的脸,不断地在她破碎的心版上闪过,每一次闪现都像烧红的烙铁烫过。他那极具说服力的声音,低沉、理性,在她耳边清晰地复述:“李大姐,相信我,交给程序……只有通过合法渠道,才能给他们沉重一击……证据链需要完整……”每一个字,当初听起来都像希望的号角,如今却变成了最恶毒的嘲讽,每一个音节都腐蚀着她对“正义”、“法律”、“信任”这些字眼所剩无几的信仰。心如死灰?那是更早的状态。现在,心早己被碾成了尘埃,散落在陆云舟亲手构筑的陷阱里。
就在这颗沉入深渊的心快要被彻底冻结时,一股截然不同的冰冷,猛地从灵魂深处炸开!那不是情绪的绝望之寒,而是一种超然、精密、无情的冰冷,带着齿轮咬合的金属音,瞬间接管了她的意识。庞统印记!
像一根冰锥,精准地、不容抗拒地刺入了她混沌混乱的思维核心,剧痛伴随着骇人的清醒。恐惧、悲伤、愤怒……所有属于李红梅这个“人”的情绪被强行剥离、压制,视野里只剩下冰冷的逻辑和数据。冰冷的分析力瞬间扫过全局:吴世豪庞大的金钱帝国和人脉网络,刘天彪覆盖全城的权力与黑暗力量,以及……陆云舟。陆云舟覆盖在这一切之上的那张名为“程序合法性”的光滑外皮。他构建了一个完美的罗网,每一个绳结都打着法律的印记。任何反抗,任何指控,只要撞入这张网,都会在它精妙无比的结构中被扭曲、倒转、吞噬,最终化为指向他们自己的利刃。正面硬撼?胜算:零。冰冷的评估结果,比任何敌人的刀更让她感到刺骨的寒意。
就在这时,庞统印记那冰冷的光流划过记忆索引,精准地定位到了一个数据碎片——韩磊获得的附件副本。韩磊在仓库围捕前冒死带出来的那份吴世豪评估机构的内部文件。救命稻草?这个比喻过于感情化了。冰冷的印记将它归类为:唯一可行的、理论上的解局工具、尚存的数据接口。
精神深处传来一阵剧烈的、几乎让人呕吐的疲惫感,像过度运转的引擎濒临熄火,这是印记对抗她肉体凡胎极限的代价。李红梅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哆嗦了一下。韩磊察觉,投来带着血丝和恐慌的询问眼神。
她没有解释,也不需要解释给此刻同样处于崩溃边缘的韩磊。她只是动作有些僵硬地从随身那个己经磨损不堪的布包里,拿出了三样东西:原始流水单皱巴巴的复印件(原件深藏),几页复印的画着奇怪漩涡的附件副本(字迹模糊,但数据尚可辨认),还有一支圆珠笔和一本边缘卷边的笔记本。
她挪到灯泡正下方微弱光圈的最中心,无视了脚下湿滑的油污和刺鼻的气味。昏黄的光线照亮她刻满疲惫却又异常专注的侧脸。她摊开流水单和郝昭附件,打开了笔记本。庞统印记开始全力运转。
手指划过郝昭附件上的“技术参数调整算法(V3.7修订版)”段落,目光紧锁着其下复杂的公式逻辑和引用链条——指向某个国际会计准则的模糊条款,指向另一个“市场独立评估模型”的结论(该模型己被篡改或弃用)。冰冷的“算力”无视了表面的技术性措辞,首接提取核心逻辑:预设的权重倾斜、特定历史数据的剔除规则、以及对“潜在负债”极度主观但定义明确的计算方式。
这些冰冷的数据流,像一条条锁链,在印记的操控下,瞬间与原始流水单上那些她曾苦苦追寻、试图理解的可疑条目撞击、对接!——那几笔被刻意模糊掉交易对手、评估过低作价的“固定资产转让(型号J7-108车间)”,那笔标注为“市场自然损失调整”的大额资产减值……
“看。”
庞统印记没有“情绪”,但在李红梅灵魂深处无声地展示着。冰冷的数据流在她眼前编织成一张透明的、残酷的因果之网。那些算法哪里是什么技术依据?那是精密的操纵工具!它们在法律和会计术语的掩护下,系统性、步骤清晰地操作着数字:注入水分般的虚假负债,人为地将有价值的资产压成废铁的价格。最终指向同一个目的——为吴世豪的巨江集团吞噬云江钢铁厂的精华部分,完成最终的非法转让,披上了一层“合理”、“合法”、“符合程序”的华丽外衣。这就是陆云舟赖以打造“光环”的坚实基座!
李红梅的指尖在笔记上飞快地移动,圆珠笔尖戳破纸页,留下一个冰冷的注脚:【虚增负债██%,净资产压减 ██%,为“合法”掠夺创造“依据”】。笔迹锋利、精准,带着庞统印记独有的无机制冰冷。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堆叠的废品,投向窗外更深的黑暗,那里仿佛匍匐着一只无形却拥有钢铁法则的巨兽。冰冷的算力在她体内轰鸣,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碾压着血肉之躯。而窗外,围捕的罗网,正在无声地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