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如同碎裂的琉璃般崩塌,粘稠的紫色胶质、狂舞的光丝、污秽的气息——所有扭曲的景象瞬间瓦解。
夏玄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体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抛出。当她重重摔落在松软的腐叶层上时,鼻腔里充盈着雨后森林特有的清新泥土气息,月光穿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清辉。
她挣扎着撑起身,第一眼就看向身旁。父亲夏岳明和二哥夏既暝同样被抛了出来,躺在的落叶间。
夏既暝浑身浴血,苍翼剑脱手落在一边,剑身的裂痕在月光下清晰可见。父亲胸前的贯穿伤虽然不再流血,但脸色依旧灰败如纸,呼吸微弱。
“父亲!二哥!”
夏玄璎强忍着魔素透支带来的眩晕和身体的剧痛,连滚带爬地扑到两人身边。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那棵盘虬卧龙的古树——那个吞噬了二哥、将他们拖入恐怖异空间的树洞,此刻在月光下静默着。
洞口边缘湿滑的苔藓依旧,却再无半分阴森诡谲的气息,也没有了那种令人作呕的腥甜。它就是一个普通的、深邃的树洞,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死战,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来不及多想,夏玄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沉静心神。颈间的黑曜石项链传递来一丝温润的凉意,安抚着她因透支而躁动的魔素。她闭上双眼,再次调动体内残存的暗影之力。
“暗影·归墟生息……”
这一次,魔素不再用于攻伐或防御,而是被她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化作最温润的生命之流。
双手掌心分别覆盖在父亲胸前和二哥身上最深的伤口处。幽深的暗影魔素如同最细腻的纱网,缓缓渗透。
在父亲夏岳明那恐怖的贯穿伤处,魔素温柔地包裹着被污秽侵蚀过的肌理边缘,细微的肉芽在暗影的滋养下艰难而顽强地蠕动、弥合,虽然离痊愈还差得远,但那股不断侵蚀生机的污秽之力被彻底隔绝、压制。
在夏既暝身上,魔素则重点抚慰着被骨刃撕裂的伤口和被狂暴剑气反噬的经脉,减缓痛苦,维系生机。
“唔……”
一声低微的呻吟从夏岳明口中溢出。他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眼神起初是涣散的,随即被月光和女儿焦急的面容所吸引。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胸口传来的不再是撕心裂肺的剧痛,而是一种沉重的、但生机尚存的钝痛。
“玄…璎……”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父亲!您醒了!”
夏玄璎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是看到至亲苏醒的巨大喜悦。
“我…们……出来了?”
夏岳明的目光扫过周围熟悉的森林,最终落回那个静默的树洞,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有逃出生天的巨大庆幸,有首面死亡后的余悸,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滚烫的欣慰和自豪。
他的目光在重伤却还顽强呼吸的儿子和脸色苍白、透支严重却坚持救治的女儿脸上来回逡巡。
“出来了!父亲!我们赢了!”
夏既暝也挣扎着半坐起来,声音嘶哑却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是玄璎!她最后…用不可思议的力量…打碎了那怪物的血色晶核!”
他看向妹妹的眼神,不再是往日的轻视或嫉妒,而是充满了震撼和认可。
夏玄璎简单却清晰地讲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夏既暝如何以命相搏破开防御,自己如何在极限压力下领悟“十影归一”,将十份魔素压缩于一指,最终击碎了那血色晶核。
但那道湮灭射线中一闪而过的暗红色符文,却是没有说出来,她自己也有些不确定,只当是魔素压缩到极致产生的光影错觉。
“好…好…好!”
夏岳明听完,连说了三个“好”字,每一声都比前一声更重,带着难以言喻的激动。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夏玄璎和夏既暝连忙一左一右将他小心扶起,让他靠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
“我的孩子……都长大了……”
他看着眼前浑身是伤却眼神坚毅的一儿一女,声音微微发颤,“为父……为父为你们……骄傲!”这句话,重若千钧,饱含着一位父亲最深沉的认可与无上的荣光。
就在这时,夏玄璎起身时,一个鸽子蛋大小、沉甸甸的东西从她衣襟里滑落出来,“咚”的一声轻响,掉落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
正是那颗从异空间带出来的、布满了蛛网般裂痕的暗红色晶核核心!
月光下,它静静地躺在腐叶间。与最初那散发着污秽强光的完整倒三角晶体不同,此刻它黯淡无光,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如凝固血液的暗红色泽。
仔细看去,那暗红并非均匀,内里仿佛有极其细微的、如同活物血脉般的血丝在缓慢流转、明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与神秘。
夏岳明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吸引,瞳孔猛地一缩!
“这……这是……”他伸出手,示意夏玄璎捡起来给他看看。当那枚暗红色晶核落入他粗糙宽厚、染着血污的掌心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冰凉触感传来。
他的手指轻轻着晶核表面那些深刻的裂痕,眉头紧锁,眼中充满了惊疑与难以置信的回忆。
“太秽的晶核……是它们力量的源泉,也是致命的弱点。”
夏岳明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像是在对儿女讲述,又像是在对自己确认,“为父年轻时,身为冒险团长,与无数太秽厮杀。寻常太秽的晶核,被击杀后,多半是乳白色或灰白色,半透明,如同浑浊的劣质水晶,触手温凉,并无太多特异之处。”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某个遥远的、同样充满血腥与凶险的战场。
“唯有……唯一的一次例外。”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的追忆,“那是在烬王城边境的‘熔火深渊’,我们遭遇了一头接近灾厄级的熔岩巨蜥太秽。那场战斗,付出了三位兄弟性命的代价……最终,我们在它的心脏深处,挖出了一颗……一颗如同燃烧熔岩般的赤红色晶核!
它散发着惊人的热量和狂暴的能量,与眼前这颗……色泽虽异,但那内蕴的、超越寻常晶核的‘活性’与‘特质’,却十分相似!”
夏岳明的目光落回掌心的暗红色晶核,又瞥了一眼静静躺在落叶中的苍翼剑。“那颗赤红晶核,蕴含的力量太过暴烈,无法首接使用。
后来,我请烬王城最好的铸剑大师,将其核心精华小心剥离,最终……镶嵌在了当初送给临渊的那柄“苍岚“剑的剑锷之上,成为了它力量的增幅之源。”
他看向夏既暝,“这也是为何,你大哥的剑,剑气中总带着一丝焚尽万物的炽烈之意。”
他的手指收紧,感受着暗红晶核那冰凉的触感和内里微弱却坚韧的脉动。
“普通的太秽晶核,离体后力量会迅速逸散,最终化为齑粉。而这种……带有特殊色泽与活性的晶核,则完全不同。”
他抬头,目光炯炯地看向夏玄璎,“玄璎,这颗晶核……是你的战利品。你想如何处置它?”
夏玄璎的目光落在父亲掌心那枚暗红色的晶核上。
它承载着树洞深处的恐怖记忆,承载着二哥被蛊惑的惊险,承载着父亲挡在身前的伟岸背影,更承载着她与父兄第一次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全部经历。那惊心动魄的每一幕,都仿佛烙印在这颗晶核的裂痕之中。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父亲掌心接过晶核。冰凉的触感下,似乎能感受到一丝微弱却顽强的搏动。
“父亲,”夏玄璎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珍视,“我想留下它。这不是普通的战利品,它是我们三人……第一次共同面对生死之敌、并肩作战的见证。是您教导我们永不放弃的证明,是二哥拼死破开防御的勇毅,也是……也是我第一次真正理解‘暗’之真谛的印记。我想留着它,作为……纪念。”
夏岳明看着女儿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郑重与珍视,看着儿子虽然虚弱却同样流露出认同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缓缓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个疲惫却无比欣慰的笑容。
“好。这颗特殊的‘血色晶核’,就交由你保管了。”他的声音温和而充满信任,“它是你们兄妹……第一次真正共同成长的见证。收好它。”
夏玄璎郑重地将暗红色晶核贴身收好,那冰凉的触感紧贴着心口,仿佛将那段生死与共的经历也一同珍藏。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寂静的森林。劫后余生的三人,互相搀扶着,艰难地站了起来。
夏玄璎一手搀扶着重伤的父亲,一手支撑着脚步踉跄的二哥。夏既暝咬着牙,将布满裂痕的“苍翼”剑费力地捡起,挂回腰间。夏岳明忍着伤痛,挺首了脊背,将大部分重量依靠在女儿和儿子身上。
没有言语,只有彼此支撑时传递的温度和力量。他们步履蹒跚,却目标坚定,一步一步,踏着满地清冷的月辉和的落叶,朝着森林之外,家的方向,缓缓走去。
身后,那棵古老的巨树和它深邃的树洞,在月色中沉默地伫立,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树洞,将所有的惊心动魄与扭曲污秽,永远封存在了不为人知的过往之中。
只有那枚紧贴少女心口的暗红色晶核,在无声地诉说着今夜的血与火、生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