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克福更衣室的门在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球场的喧嚣，也隔绝了曼城球迷那刺耳的、带着胜利者优越感的歌声。门内，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汗水、喘息、消毒水混合着失败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头顶。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
球员们瘫坐在长凳上，低着头，目光呆滞地望着脚下湿漉漉的草屑。汗水顺着发梢滴落，在地板上晕开深色的水渍。图塔用力捶打着自己的大腿，恩迪卡坐在角落，停赛的无力感让他脸色更加灰败。格策靠在墙壁上，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疲惫。索乌抱着头，罗德则面无表情地往嘴里灌着水，喉结滚动，吞咽着屈辱。
0：1的比分，像一道冰冷的刀疤，刻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德布劳内那记优雅却致命的弧线球，如同慢镜头般在脑海里反复播放。上半场那令人绝望的控球差距，哈兰德每一次启动带来的窒息感，曼城球员那从容不迫的传递…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声地宣告着实力的鸿沟。拼尽全力，却依然被对方用一种近乎艺术的方式击穿，这种无力感比单纯的失败更让人心灰意冷。
穆阿尼坐在最角落，背对着所有人。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汗水浸透的红黑间条衫紧紧贴在后背，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他低着头，双手死死地抓着膝盖，指节因用力而失去血色。手臂上的队长袖标，那抹刺眼的黄色，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皮肤，也灼烧着他的灵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抑感。迪亚斯和阿克那如同铜墙铁壁般的防守，将他一次次无情地撞开、拦截，让他感觉自己像个笨拙的小丑。媒体的嘲讽、球迷的质疑、林怿冷酷的训斥、还有那该死的点球阴影…所有的负面情绪，如同无数只冰冷的触手，在德布劳内的进球之后，疯狂地缠绕上来，勒紧他的心脏，将他拖向冰冷的深渊。自我怀疑如同毒液，侵蚀着刚刚在多特蒙德找回的那一丝勇气。他感觉自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身体沉重，脚步虚浮，每一次试图凝聚力量，都被那无形的枷锁死死拖住。
林怿站在更衣室中央。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开口，也没有焦躁地踱步。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汗水同样浸湿了他额前的黑发，有几缕贴在苍白的额角。他闭着眼，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在极力平复着什么。更衣室里压抑的喘息声、绝望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拍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足足过了将近一分钟，这令人窒息的一分钟。林怿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没有怒火，没有失望，没有焦躁，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海天交界处那令人心悸的墨色。这平静，比任何咆哮都更有力量，瞬间攫住了所有球员的注意力。连沉浸在自我深渊中的穆阿尼，都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抬起头。”林怿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冰冷的金属摩擦，清晰地穿透了更衣室的死寂，敲打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球员们下意识地抬起了头，目光茫然地看向他。
林怿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缓缓扫过每一张写满疲惫、沮丧甚至绝望的脸。他的视线在图塔捶打的大腿上停顿了一瞬，在恩迪卡灰败的脸上掠过，在格策不甘的眼神上停留，最后，定格在穆阿尼那充满挣扎和痛苦的脸上。
“告诉我，”林怿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力量，“你们在怕什么？”
没人回答。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怕哈兰德？”林怿微微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嘲讽的弧度，“那个挪威人很强。但上半场，斯莫尔契克和图塔，你们用身体堵住了他至少两次必进球！特拉普扑出了他的爆射！你们怕他了吗？没有！你们用命在防他！”
斯莫尔契克和图塔的身体微微挺首了一些，眼中的绝望似乎被戳开了一道缝隙。
“怕德布劳内？”林怿的目光转向格策和镰田大地，“那个比利时人传球很准。但马里奥，镰田，你们上半场多少次试图切断他和罗德里的联系？虽然没成功，但你们没放弃扑抢！你们怕他了吗？没有！你们在努力限制他！”
格策和镰田大地眼神闪烁了一下，抿紧了嘴唇。
“怕曼城的控球？”林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怕他们像遛狗一样把球传来传去？怕我们像傻子一样追着球跑？怕得连自己的脚都不会用了？怕得连最基本的跑动接应都忘了？！”他的目光猛地射向穆阿尼，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兰德尔·穆阿尼！回答我！”
穆阿尼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中。他抬起头，迎上林怿那冰冷得几乎要将他冻结的目光，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屈辱、愤怒、不甘、恐惧…各种情绪在他眼中疯狂交织。
“看看你上半场的样子！”林怿的声音如同重锤，狠狠砸下，“像个丢了魂的木桩！迪亚斯撞你一下，你就软了？阿克卡你一下，你就懵了？队友的传球你接不住，跑位像梦游！你手臂上戴的是什么？是法兰克福的队长袖标！不是他妈的裹脚布！它代表着责任！代表着在最艰难的时候，你要第一个站出来！用你的行动，而不是像个懦夫一样缩在角落里！”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狠狠剜在穆阿尼的心上。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屈辱和愤怒，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想反驳，想咆哮，但喉咙像是被死死扼住。
“你怕什么？！”林怿向前一步，逼近穆阿尼，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灼热的呼吸，“怕再送点球？怕再吃黄牌？怕媒体骂你？怕球迷嘘你？还是怕那个躲在数据背后的‘源海’，用它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把你变成一个废物？！”
“源海”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更衣室核心队员心中炸响！穆阿尼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眼中那强烈的愤怒瞬间被一丝深藏的恐惧取代。那幽暗的茧房，篡改的记忆，冰冷的巨掌…恐怖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
“回答我！”林怿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雄狮，震得整个更衣室嗡嗡作响，“你怕的是这个吗？！是那些想把你拖进深渊的东西吗？！”
穆阿尼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额头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巨大的恐惧和更强烈的屈辱感如同两股狂暴的洪流在他体内冲撞、撕扯！他想怒吼，想否认，但林怿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深渊，将他灵魂深处最隐秘的恐惧赤裸裸地剥开、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看着我！”林怿猛地抓住穆阿尼的肩膀，力量大得让穆阿尼高大的身躯都晃了一下。他强迫穆阿尼首视他的眼睛，“看看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人！罗德身上的血痕！索乌快跑断的腿！特拉普扑救后摔在门柱上的淤青！格策被围抢多少次摔倒又爬起来！他们怕了吗？！”
林怿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伤痕累累的队员，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嘶哑：“他们没有！他们用身体，用意志，在对抗着曼城这台恐怖的机器！在对抗着那个该死的比分！在对抗着所有想把我们踩进泥里的东西！包括那个‘源海’！”
他猛地将穆阿尼的身体扳向队友的方向：“而你！法兰克福的尖刀！我们唯一的箭头！你却在怕？！怕那些躲在阴影里不敢露面的东西？！你让那些为你堵枪眼、为你拼命的兄弟怎么想？！”
穆阿尼的目光被迫扫过队友们。罗德胸口的血痕刺眼夺目，索乌腿上的肌肉还在不自觉地抽搐，格策球袜上破了个洞，露出擦伤的膝盖…每一道伤痕，每一滴汗水，每一双疲惫却依旧倔强望着他的眼睛，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熔炉！”林怿的声音陡然拔高到顶点，如同洪钟大吕，带着一种燃烧灵魂的力量，在狭小的更衣室里轰然炸开！“法兰克福是什么？是熔炉！是把钢铁意志和血肉之躯丢进去，千锤百炼的地方！不是他妈的温室！更不是让你当逃兵的避风港！”
他猛地松开穆阿尼，后退一步，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更衣室，拥抱那无形的、属于法兰克福的熔炉之火！他的眼中，那冰冷的平静彻底被一种近乎疯狂的、燃烧的炽烈所取代！
“外面！曼城！瓜迪奥拉！哈兰德！德布劳内！他们是强！强到令人窒息！但这就是我们想要的对手吗？！在保级队身上刷分有什么意思？！只有踩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看到更高的风景！只有撕开最强的防线，才能证明我们的刀有多锋利！”
“下半场！”林怿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与重生的决绝，“战术不变！我要进攻！我要进球！我要在曼城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他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烙铁，再次死死焊在穆阿尼脸上：“而你，兰德尔·穆阿尼！要么，像个真正的队长，像个真正的战士，把你心里的那点破事给我烧干净！用你的速度，用你的力量，用你的进球，去撕开迪亚斯和阿克！去捅穿埃德森把守的大门！去把那些狗屁倒灶的恐惧和阴影，连同曼城的防线一起，给我轰得稀巴烂！”
林怿的声音如同最后的战鼓，带着一种同归于尽般的惨烈：“要么，你现在就给我摘下袖标，滚出这个更衣室！法兰克福的熔炉里，不需要软蛋！更不需要被自己心魔打败的懦夫！”
话音落下，更衣室里一片死寂。只有林怿粗重的喘息声，和球员们胸膛里如擂鼓般的心跳。
穆阿尼站在原地，如同被雷劈。林怿的话语，像一把把重锤，将他心中那层厚厚的、由恐惧和自我怀疑构筑的坚冰，砸得粉碎！队友们身上那些刺眼的伤痕，那些不屈的眼神，如同滚烫的熔岩，注入了他冰冷的血管！巨大的屈辱感被一种更加狂暴的、想要毁灭一切的愤怒所取代！他不再害怕媒体的嘲讽，不再恐惧点球的阴影，甚至…那来自“源海”的冰冷威胁，也在这一刻被林怿点燃的熔炉之火所覆盖！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再无迷茫，再无恐惧！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破釜沉舟的、近乎疯狂的嗜血战意！那压抑己久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凶性，如同被唤醒的火山，轰然爆发！
“啊——！！！”穆阿尼猛地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他一把扯下左臂上那沉重如山的队长袖标，却没有扔掉，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死死地、一圈圈地缠绕在自己的右手手腕上！黄色的袖标缠绕在麦色的皮肤上，像一道浸透了血与火的誓言！
他猛地踏前一步，胸膛几乎要顶到林怿，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怿燃烧的瞳孔，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绝：
“我干！教练！我他们！！！”
这声嘶吼，如同点燃火药桶的引信！瞬间引爆了整个更衣室！
“干！”
“跟他们拼了！”
“撕碎他们！”
罗德第一个跳起来，狠狠捶打着胸膛！索乌、镰田大地、格策、图塔、斯莫尔契克…所有队员，如同被注入了一剂狂暴的强心针，眼中那绝望的死灰瞬间被熊熊燃烧的战意取代！他们嘶吼着，互相捶打着肩膀，汗水混合着血性在空气中蒸腾！
林怿看着眼前这群被彻底点燃的战士，看着穆阿尼手腕上那缠绕的袖标和他眼中燃烧的白金色火焰，脸上没有任何笑容，只有一种如同淬火精钢般的冰冷和锐利。他猛地一挥手，指向更衣室大门的方向，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
“好！那就出去！用你们的血！你们的汗！你们的命！告诉曼城，告诉所有人，法兰克福的熔炉，烧起来是什么样子！”
更衣室的门被猛地拉开！门外，曼城球迷的歌声依旧清晰。门内，一股混合着硝烟、汗水和钢铁意志的滚烫洪流，如同压抑千年的火山熔岩，轰然喷涌而出！
下半场的战鼓，在更加狂暴的意志熔炉中，重新擂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