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温热的血液,如同陈锋生命最后的余烬,在沈微象牙白的婚纱上迅速冷却、凝固,变成一片片僵硬、暗沉的猩红硬壳。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甜气息,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着她的口鼻,钻进肺腑,冻结血液。陈锋瘫倒在不远处的血泊里,眼睛瞪得滚圆,空洞地望着宴会厅流光溢彩的天花板,那凝固的惊恐和茫然,成了这片血腥地狱最刺眼的注脚。
死寂。
时间如同凝固的琥珀。巨大的水晶吊灯依旧散发着梦幻的光芒,却只照亮了满地狼藉的玻璃碎片、倾覆的香槟、倒下的桌椅,以及那滩不断扩散、吞噬着昂贵地毯的暗红。数百名京圈最顶尖的权贵名流,此刻如同被集体施了石化咒,僵立在原地,脸上残留着惊恐的余韵,眼睛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死死盯着血泊边缘那个穿着染血黑色礼服、如同地狱恶鬼的少年。
空气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濒死的窒息感。
陆沉沾着暗红血污的手指,依旧隔空指着沈微颈间那条被溅上点点猩红的南洋珠项链。他唇角那个冰冷扭曲的弧度尚未完全消失,深不见底的眼瞳如同两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黑洞,清晰地倒映着沈微此刻煞白如纸的脸和那双因震惊而失焦的瞳孔。
他杀了人。
当着整个京圈的面。
用最血腥、最首接、最无法辩驳的方式。
杀死了她名义上的未婚夫。
为了……她?
沈微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刺穿麻木的神经,让她濒临崩溃的意识强行回笼一丝清明。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不是因为恐惧陈锋的死,而是因为眼前这个少年——这个她亲手捡回来、戴上项圈、教会他如何在黑暗中撕咬的“幼狼”——此刻展现出的,是远超她掌控的、彻底失控的、纯粹的毁灭力量!
他毁了陈锋,也毁了她精心维持的、沈家岌岌可危的平衡!他把她推到了悬崖边缘!
“啊——!!!杀……杀人了!!!”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死寂!
“陈……陈少!!!”
“抓住他!抓住那个疯子!”
“报警!快报警啊——!”
“保镖!保镖死哪去了?!”
惊恐的尖叫、混乱的嘶吼、慌乱的推搡……瞬间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宴会厅!人群彻底失控!有人尖叫着抱头鼠窜,有人试图冲向出口却被堵住,有人在地瑟瑟发抖,更有陈家的几个心腹和保镖,目眦欲裂,狂吼着拨开混乱的人群,如同被激怒的野兽,朝着血泊边缘的陆沉猛扑过来!
“小杂种!老子宰了你——!” 一个满脸横肉、显然是陈家打手头目的壮汉冲在最前面,双眼赤红,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抓向陆沉的衣领!那架势,恨不得将他生撕活剥!
混乱的气流裹挟着血腥和杀意扑面而来!
陆沉依旧站在原地,微微低着头,沾着血污的侧脸在混乱的光影中晦暗不明。面对那呼啸而来的巨掌,他甚至没有抬眼。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瞳深处,冰冷沉寂的冰面之下,一丝被彻底激怒的、更加暴戾的凶光,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岩浆,骤然翻涌!
就在那壮汉的手即将触及他衣领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至极、如同重锤砸在沙袋上的闷响!
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
只看到那个气势汹汹扑上来的壮汉,庞大的身躯如同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狠狠撞上,猛地向后倒飞出去!口中喷出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他重重地砸在身后几个同样扑上来的保镖身上,骨裂声清晰可闻!几个人滚作一团,惨叫声、咒骂声瞬间被更大的混乱淹没!
陆沉缓缓收回刚刚闪电般击出的手肘。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他依旧维持着微微低头的姿势,仿佛只是掸了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只有他那只收回的右手,指关节上沾着新鲜的血迹,与礼服上陈锋的暗红血污混合在一起,更加刺目。
这非人的速度和力量,这冷酷到极致的反击,如同在混乱的油锅里又泼进了一瓢冰水!
“魔鬼!他是魔鬼!”
“别过去!快跑啊!”
恐惧如同瘟疫般疯狂蔓延!那些原本还想上前表忠心的陈家爪牙,被这血腥一击彻底吓破了胆!脚步钉在原地,脸上只剩下骇然和退缩!人群更加疯狂地涌向出口,哭喊声、尖叫声、桌椅被撞翻的巨响……汇成一片末日般的喧嚣!
沈微站在混乱的风暴中心,象牙白的婚纱被血染红大半,如同浴血的荆棘鸟。她看着陆沉瞬间击飞壮汉的冷酷,看着他指关节上混合的新旧血迹,看着他深不见底、翻涌着暴戾沉寂的眼眸……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遍西肢百骸!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的、灵魂深处的震颤!
他不是幼狼。
他是从地狱深渊爬出的、披着人皮的凶兽!而她,亲手解开了束缚他的枷锁!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穿透混乱的人群,精准地刺在沈微脸上!
是陈锋的父亲,陈氏集团的掌舵人——陈震山!
他站在稍远处的人群后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失态尖叫或奔逃。他穿着一身深色的唐装,头发花白,身形瘦削,脸上沟壑纵横,此刻却如同花岗岩般坚硬冰冷。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没有丧子的悲痛,只有一种被彻底激怒的、沉淀了数十年权柄的、令人心悸的阴鸷和杀意!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沈微身上,又缓缓移向她身旁如同凶兽般伫立的陆沉,最后落回沈微脸上,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那目光里传递的信息清晰而致命——血债,必须血偿!沈家,完了!
沈微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陈震山的反应,比现场任何尖叫都更让她感到刺骨的寒意!她知道,这老狐狸绝不会善罢甘休!陈家与沈家盘根错节的利益,陈锋的死……这一切,都将化作最猛烈的风暴,将沈家彻底撕碎!
“抓住她!沈微和那个小杂种是一伙的!别让他们跑了!” 陈震山身边一个心腹立刻会意,指着沈微厉声嘶吼!
几个回过神来的保镖和打手,眼神凶戾,再次试图冲破混乱的人墙,目标首指沈微!
“大小姐!” 福伯带着几个忠心耿耿的沈家保镖,艰难地挤过人群,试图护在沈微身前,脸上满是焦急和绝望。
混乱!杀戮!围捕!沈家大厦将倾的绝境!
沈微的视线扫过陈震山那阴鸷杀人的目光,扫过那些凶神恶煞扑来的保镖,扫过福伯绝望的脸……最后,定格在身边那个沉默矗立、如同风暴中心的少年身上。
他微微低着头,细软的黑发遮住了前额,脖颈上那条墨黑的皮质项圈,在混乱的光线下,沾染着新旧交叠的血污,那颗獠牙形状的金属扣,反射着冰冷幽暗的光。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暴戾气息,像一尊随时会再次掀起血雨腥风的煞神。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绝境之中!
沈微眼底最后一丝震惊和混乱,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瞬间冷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反而破釜沉舟的、近乎疯狂的冰冷决绝!
她猛地抬手!
不是格挡,不是躲闪!
那只沾着陈锋粘稠冷血的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粗暴的力量,狠狠抓向身边陆沉的手腕!
冰冷粘腻的触感,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包裹住陆沉的手腕!
陆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深不见底的眼瞳猛地抬起,里面翻涌的暴戾瞬间被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错愕取代!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那粘腻的触感让他本能地厌恶!
但沈微的力道极大!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她死死攥着他的手腕,如同攥着一把双刃的绝世凶器!
然后,在陈震山阴鸷的目光下,在福伯绝望的眼神中,在无数惊恐混乱的注视下,在那些扑来的保镖即将触及她的前一秒——
沈微猛地将陆沉那只沾满鲜血的手,高高举起!
如同举起一面染血的战旗!
陆沉的手,骨节分明,此刻却沾满了新旧交叠的、刺目的猩红!那些血迹,有陈锋喷溅的,有他刚刚击打壮汉时沾染的,如同罪恶的勋章!
“都给我——看清楚!”
沈微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瞬间穿透了所有的喧嚣和混乱!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斩钉截铁的穿透力,清晰地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全场瞬间为之一静!
所有的目光,惊恐的、仇恨的、慌乱的、绝望的……全部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聚焦在沈微高高举起的那只染血的手上!
沈微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火焰!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那些扑上来的陈家保镖,扫过脸色铁青的陈震山,扫过每一个呆滞的宾客,最终,定格在她手中攥着的、陆沉那只染血的手上。
她的红唇勾起一个冰冷、锋利、带着血腥气的弧度,一字一句,如同宣告神谕,响彻整个死寂的宴会厅:
“这是我的狗!”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占有和宣告!
“他咬死了人——” 她的目光如同寒冰利刃,猛地刺向脸色剧变的陈震山,带着赤裸裸的挑衅和冰冷的杀意!
“那也是我的狗咬死的!”
死寂!
比刚才更加深沉的死寂!
陈震山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鹰隼般的眼睛里爆发出滔天的怒火和难以置信!他死死盯着沈微,如同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沈微却不再看他。她猛地将陆沉那只染血的手拽到自己面前,动作粗暴而充满占有欲。
陆沉被迫抬起头,深不见底的眼瞳撞上沈微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眸子。距离近得能看清她瞳孔里自己染血的倒影。
沈微的另一只手猛地抬起,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冰冷的力道,狠狠捏住陆沉的下巴!强迫他抬起脸,面向所有惊骇欲绝的目光!
她的指尖冰冷,带着陈锋的血,用力地、几乎要捏碎他下颌骨的力量,在他下巴苍白的皮肤上留下清晰的指印!
然后,她微微侧过头,冰冷的红唇几乎贴着陆沉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却如同毒蛇吐信般清晰的嘶哑声音,一字一顿地命令道:
“舔干净。”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陆沉沾染着新鲜血迹的右手手指上。
陆沉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被拉到极限的弓弦!深潭般的眼瞳剧烈收缩!里面翻涌的暴戾和沉寂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具侮辱性的命令彻底搅动!一股浓烈到极致的杀意和屈辱如同岩浆般在他眼底轰然炸开!他猛地抬眼,死死盯住沈微近在咫尺的脸!那眼神,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凶兽,下一秒就要将她撕碎!
沈微毫不退缩地迎上他充满杀意的目光!她的眼神更加冰冷、更加疯狂!捏着他下巴的手指更加用力,指甲几乎要陷入他的皮肉!无声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冰山,狠狠砸下!她在用眼神告诉他:要么服从,要么……和她,和沈家,一起毁灭在这片血海之中!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惊恐地看着这诡异而恐怖的一幕!看着那个如同凶神般的少年,被那个浴血的女人死死捏住下巴,如同掌控着一头随时会反噬的猛兽!
浓烈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陆沉深不见底的眼瞳里,那翻江倒海的杀意和屈辱,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熔岩,在沈微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冰冷眸子的注视下,开始剧烈地翻腾、冲撞、最终……被一种更加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如同深渊般的沉寂,缓缓覆盖、吞噬。
他眼底最后一丝激烈的情绪褪去,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深不见底的……服从?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目光落在自己那只被沈微高高举起、沾满粘稠鲜血的右手上。
然后,在沈微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在数百道惊恐呆滞的目光聚焦下,在陈震山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阴鸷注视下——
陆沉伸出舌尖。
那猩红的舌尖,如同毒蛇的信子。
缓慢地、极其缓慢地,舔舐过自己染血的指尖。
粘稠、温热、带着浓烈铁锈腥甜的血迹,被他卷入口中。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将那混合着陈锋和他自己鲜血的污秽,无声地咽了下去。
整个宴会厅,落针可闻。
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和少年无声吞咽的声音,在死寂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