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本室的数据海洋里,那代表沈微意识底层抗拒的微弱信号,如同顽固的幽灵,在冰冷数字的潮汐中时隐时现。陆沉站在主控电脑前,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只有不断滚动的代码和放大的生理参数图谱。他像一个最苛刻的工匠,用最精密的工具,剖析着那不肯屈服的灵魂碎片,寻找着将其彻底“格式化”的路径。
他最终选定了一种方案——不是加大剂量(那会彻底摧毁她作为“藏品”的价值),而是一种更精准的、针对特定神经回路的药物组合,配合他精心设计的精神暗示指令。他走到冷藏柜前,取出几支标注着复杂符号的安瓿瓶,里面的液体呈现出不同的诡谲色泽。他熟练地配制着,动作精准得如同化学家调配致命毒剂。
端着那支散发着不祥幽光的注射器,陆沉再次走到沈微身边。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针尖精准地刺入她手臂的静脉。粘稠的、混合着多种神经活性物质的药液,缓慢而坚定地推入她的血管。
药效发作得极快。
沈微原本被强行压制的平静瞬间被打破!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不是之前的痉挛,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于神经末梢的紊乱。她的头颅在冰冷的地面上无意识地左右扭动,额角青筋隐现,紧闭的眼睑下眼球疯狂转动,仿佛要挣脱眼眶的束缚。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被扼住脖子的呜咽声,嘴角甚至不受控制地溢出少量白沫。心电监护仪上那虚假的首线瞬间变成了狂乱跳动的锯齿波,尖锐的警报声再次撕裂了死寂!
她在药物制造的炼狱中翻滚,意识被强行拖入更深、更混乱的漩涡。童年阴暗的阁楼、破碎的蓝闪蝶翅膀、陆沉冰冷的声音……所有的意象都被打碎、重组,扭曲成更加光怪陆离、充满痛苦和窒息的噩梦碎片。她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无数冰冷的、带着倒刺的蓝色藤蔓缠绕、撕扯,要将她最后一点自我意识也彻底绞碎。
陆沉冷冷地俯视着这一切。他像一个无情的实验观察者,记录着药物反应带来的每一个生理指标的变化。他需要她挣扎,需要她在这极致的混乱中耗尽最后一丝抵抗的力气,然后……才能接受他植入的“秩序”。
当沈微的挣扎达到顶峰,身体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喉咙里的呜咽变成濒死的嘶鸣时,陆沉俯下身,冰冷的唇几乎贴上了她汗湿的耳廓。他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命令式低语,而是变成了一种奇异的、带着某种扭曲韵律的吟诵,每一个音节都如同冰冷的咒文,强行灌入她混乱的意识核心:
“看着我……姐姐……”
“看着我……”
“看着我……”
他反复地、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个短语,声音如同魔咒,在沈微意识崩溃的废墟上回荡。他将“姐姐”这个称谓,与他此刻施加的绝对存在感、与那无处不在的监控视线、与他自身冰冷的气息,强行焊接在一起。这是新的锚点,也是新的枷锁。
在药物和这持续不断的精神压迫双重作用下,沈微剧烈的挣扎开始减弱。她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下去,只剩下神经性的细微抽搐。狂乱的心电图也渐渐平复,虽然依旧紊乱,但不再那么惊心动魄。她的意识仿佛沉入了一片粘稠的、被蓝色咒语填满的沼泽,所有的抵抗都被这沉重的泥沼吞噬,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被彻底看穿、无处遁形的绝望。
陆沉停止了吟诵。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冰冷的视线如同探照灯,锁定在沈微痛苦紧闭的双眼上。
“现在……”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腔调,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期待,“告诉我,我是谁?”
标本室里一片死寂。恒温系统的嗡鸣和心电监护仪紊乱的嘀嗒声,如同为这场灵魂拷问敲响的背景鼓点。
几秒钟的绝对静止。
然后,沈微干裂、沾着白沫的嘴唇,极其轻微地、颤抖着张开了。
一个破碎的、气若游丝、带着无尽痛苦和屈服气息的音节,从她喉咙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
“…弟…弟……”
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清晰地回荡在冰冷的空间里。
陆沉的身体,在听到这个称呼的瞬间,几不可察地震动了一下!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他那双深不见底、如同万年寒冰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
那不是计划得逞的满足,也不是掌控一切的得意。
那是一种……更深、更黑暗、更原始的东西被骤然触动的剧震!
监控屏幕上,沈微在喊出那声“弟弟”后,身体最后一点细微的抽搐也完全停止了。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也像是彻底放弃了抵抗,陷入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昏迷。药物带来的混乱风暴似乎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灵魂被彻底抽空后的死寂。她的脸庞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嘴唇微张着,仿佛刚刚完成了一场耗尽生命的献祭。
陆沉依旧维持着俯身的姿势,一动不动。他死死地盯着沈微那张失去所有生气的脸,眼神复杂得如同翻涌的墨海。震惊?不,比震惊更汹涌。一种被强行压抑了太久太久、早己扭曲变形的、如同岩浆般滚烫而黑暗的东西,似乎在她那一声屈服的呢喃中被猛地撬开了一道缝隙!
他猛地首起身,动作带着一种被烫伤般的仓促。他后退了一步,仿佛要远离地上那个刚刚承认了他身份的“姐姐”,又像是要逃离自己内心那猝不及防的震荡。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尽管他立刻强行压制了下去。他下意识地抬手,修长的手指按在了自己左侧锁骨下方——那个位置,被昂贵的丝质衬衫掩盖着,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里也有一道陈旧的、颜色发白的疤痕。形状,与沈微肩颈处那道,如出一辙。
指尖隔着衣料按在旧伤疤上,带来一阵清晰的、带着血腥味的幻痛。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恶犬狰狞的獠牙、幼小的沈微扑过来时瘦弱的背影、温热血滴溅在脸上的触感、还有她痛得煞白却依旧死死护住他的小脸……以及那句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的童音:“别怕!弟弟!姐姐在!”
“弟弟……”
当年那声带着保护意味的呼喊,与此刻地上沈微那声带着屈服与绝望的“弟弟”,如同两个时空的回声,在他脑海中猛烈地撞击!
陆沉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猛地转身,背对着沈微,肩膀的线条绷紧如岩石。他走到操作台边,双手用力撑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森白。他低下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挡住了他眼中翻腾的、几乎要失控的情绪风暴。
监控屏幕上,沈微的生命体征数据在药效作用下,诡异地趋于一种新的、更深的“稳定”——一种灵魂被放逐后的平静。而陆沉撑在操作台上的背影,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后的僵硬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狼狈。
标本室的幽蓝冷光,无声地流淌。巨大的蝴蝶标本柜投下的阴影,将陆沉的身影切割得更加孤寂。那只被放在沈微手边的破碎蓝闪蝶标本,翅膀上的幽蓝磷光,在寂静中闪烁着,仿佛一只冰冷的、窥视着一切的复眼。
他赢了。他逼她喊出了那个称谓。
但这胜利的滋味,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甚至让他感到一丝……恐慌的灼痛。他按在锁骨旧伤疤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那道伤疤,此刻如同一个滚烫的烙印,灼烧着他的理智,也照亮了他内心那片自己都未曾完全看清的、扭曲黑暗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