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课间休息，在天台经历了一场无声的精神内耗后，林风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那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灵魂被反复灼烧后，留下的虚弱与空洞。
他没有回那个充满了柴米油盐气息的办公室，而是鬼使神差地，走进了教学楼一楼那个常年无人问津、堆满了杂物的体育器材储藏室。
这里堆满了破旧的篮球、排球和己经开裂的体操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皮革和灰尘混合的味道。很呛人，但对林风来说，这种被世界遗忘的气味，却是一种能让他心安的、独属于失败者的宁静。
他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将几张体操垫铺在地上，然后就这么和衣躺了上去，趴在垫子上，将脸埋在臂弯里，试图用睡眠来逃离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现实。
……
意识，陷入了黑暗。
但很快，黑暗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是绿茵场上那片泛着光泽的、混合着青草与泥土芬芳的熟悉气息。
林风“看”到了自己。
不，那不是现在这个27岁、一脸颓唐的自己。
那是一个17岁的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火红色的10号球衣，身形还有些单薄，但眼神里，却充满了神采飞扬的自信。他的头发稍长，在脑后扎成一个利落的小马尾，随着他的跑动，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充满活力的弧线。
他脚下的足球，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无比的驯服，无比的灵动。
这是国青队选拔赛的决赛。
他所在的红队，对阵由另一位天才前锋高飞领衔的蓝队。胜者，将获得最后三个进入国家青年队集训的宝贵名额。
比赛第83分钟，场上比分依旧是0:0。
所有人都知道，谁能打入下一个进球，谁就将一球成名，敲开国青队的大门。
林风感觉自己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他能听到风的声音，能感受到草皮的每一次颤动，对方后卫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重心变化，在他眼中都清晰无比。
他就像一个顶级的棋手，而整个球场，就是他的棋盘。
高飞的位置前提了半步，想和中卫形成联动，封堵我的传球路线。但他身后的那个中后卫，转身速度是他的致命弱点。只要我能用一个向中路突破的假动作，骗过高飞，再立刻转向他的外线……这个机会，只有0.5秒。
机会来了！
对方中场一次传球失误，被他精准地预判并抢断！
他开始带球，向前！向前！
第一个防守队员上来，他用一个简单的油炸丸子，轻松晃过！
第二个防- 守队员上来，他一个急停变向，再次突破！
他的面前，只剩下高飞和最后那名中后卫！
他按照自己的剧本，身体猛地向中路一沉，做出了一个要强行内切的假象！
高飞果然上当，立刻横向移动，试图封堵他的内切路线！
就是现在！
林风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他脚腕一抖，足球被瞬间扣向外线，他整个人也随之爆发，像一道离弦之箭，从高飞的身侧，一闪而过！
他即将单刀面对门将！他即将完成绝杀！他即将敲开国青队的大门！他即将开启自己那光芒万丈的职业生涯！
然而——
就在他与高飞错身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高飞那张因被骗过而瞬间变得狰狞的脸。
他看到，高飞在被过掉之后，非但没有放弃，反而以一个极其凶狠、极其隐蔽、根本不是冲着球去的姿势，从他的侧后方，伸出了自己的右腿！
那不是一次拦截，那是一次蓄谋己久的、毁灭性的攻击！
林风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想躲，但己经来不及了！他的全部重心，都压在了作为支撑腿的左腿上！
他只听到了一声，足以让他记一辈子的、令人牙酸的、骨头与鞋钉碰撞的——
“咔嚓！！！”
下一秒，一股撕心裂肺的、仿佛要将他灵魂都扯碎的剧痛，从他的左边膝盖处，轰然炸开！
绿色的草坪、飞溅的草屑、他自己那以一个非正常角度扭曲的左腿、以及天空那刺眼的、正在旋转的太阳……
裁判尖锐的哨声、周围队友和对手们震惊的惊呼声、以及高飞那略带一丝惊慌，却又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得意的声音……
“林风！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是冲着球去的！”
林风倒在草地上，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还是死死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看向那张凑过来的、他曾经以为是“一生之敌”的脸。
他看到了。
在高飞那张写满了“关切”与“歉意”的英俊脸庞下，在他那双看似焦急的眼睛深处，藏着一抹如愿以偿的、冰冷的笑意。
……
“……！”
林风猛地从体操垫上弹坐起来，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他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T恤黏在背上，冰冷刺骨。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环顾西周。
没有山呼海啸的球场，没有绿色的草坪，也没有那张虚伪的脸。
只有这个昏暗、安静、充满了灰尘味道的体育器材室。
现实，将他从那个纠缠了他十年的噩梦中，粗暴地拽了回来。
他下意识地，死死捂住自己的右膝——虽然受伤的是左膝，但十年来，这条腿也因为代偿性的发力，而落下了病根。那股来自梦境的幻痛，依然清晰，仿佛真的有钢针在骨头里搅动。
他踉跄地站起身，走到器材室那扇满是污渍的窗户前，强迫自己看向窗外，试图用现实的景象，来驱散梦魇的余威。
操场上，几个逃了午休的学生，正在烈日下踢着球，充满了廉价而快乐的活力。
其中一个，穿着一件最新款的国家队7号红色球衣。
那背后印着的两个巨大的汉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林风的视网膜上——
高飞。
看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林风的瞳孔猛地收缩！梦境中的剧痛和现实中的不甘，在这一刻，彻底转化为刻骨铭心的、冰冷的恨意！
“叮咚——”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弹出了一条新闻APP的头条推送。
他木然地拿出手机，那条新闻的标题，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对他进行公开的、残忍的嘲讽：
【独家专访国足队长高飞：成功没有捷径，唯有百折不挠的钢铁意志！】
新闻的配图，正是高飞穿着国家队7号队服，一脸正气、手指天空的宣传照。
钢铁意志？百折不挠？
林风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张伪善的脸，再回想起梦中那记毁灭一切的黑脚，他笑了。
那是一种极其压抑的、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如同野兽般的低笑。
他看着那个名字，看着那张脸，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低语。
那是一个来自地狱深渊的、迟到了十年的誓言。
“高飞……”
“你以为，十年过去，一切就都结束了吗？”
“你等着吧……”
“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把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荣誉、地位、金钱……连本带利，全部从你身上，一件一件地，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