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终于还是触碰到了那不断涌出暗红液体的狰狞伤口。
“嗤啦——!”
比烧灼金属碎片更刺耳、更令人牙酸的灼烧声骤然响起!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混合着皮肉焦糊的气味。烬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弓!喉咙里爆发出一种非人的、被死死压抑在胸膛深处的嘶吼!脖颈和手臂上暴起的青筋剧烈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开来!他砸在地上的左拳再次狠狠下压,本就染血的指骨与冰冷的水泥地摩擦,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吱”声,新的鲜血迅速在旧的血泊上洇开。
王欢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她甚至尝到了铁锈般的咸腥。她强迫自己的手不要抖,强迫自己的眼睛死死盯住那跳跃的火苗与翻卷的皮肉接触的地方。火焰贪婪地舔舐着涌出的诡异液体,发出滋滋的沸腾声,暗红色的烟雾带着硫磺般的灼热气息升腾,扭曲着惨白的月光。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是酷刑。烬沉重如风箱般的喘息、火焰灼烧血肉的声响、窗外永无止境的凄风苦雨……交织成地狱的乐章。
终于,那暗红色液体的涌出肉眼可见地减缓、变淡,最终只剩下焦黑的创口边缘渗出的、相对正常的暗红血珠。王欢的手早己酸麻冰冷,几乎失去了知觉。她猛地撤回油灯,微弱的火苗在剧烈的晃动中挣扎了几下,顽强地没有熄灭。
烬紧绷如钢铁的身躯骤然松懈下来,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向前猛地一倾,全靠左臂撑住地面才没有彻底倒下。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都牵扯着肩背的伤口,咳出的气息滚烫,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大颗大颗的汗珠混合着血污,从他低垂的脸上不断滴落,砸在地上,迅速被冰冷的水泥吸收。
他抬起唯一能动的左手,艰难地、颤抖着摸索到旁边破旧的急救包,从里面扯出大团相对干净的纱布。没有言语,没有看王欢一眼,他咬住纱布的一端,用左手配合牙齿,开始粗暴地、一圈圈死死缠裹住肩胛处那片焦黑狼藉的伤口。每一次缠绕都带来新的剧痛,他的手臂在剧烈颤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但动作却异常坚定、迅速,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厉。
王欢瘫坐在地上,浑身脱力,冰冷的湿意透过单薄的裤子渗入皮肤。她看着烬独自处理那可怕的伤口,看着他沉默中承受的巨大痛苦,看着他那被汗水浸透、布满新旧伤痕的宽阔后背在昏暗中起伏……刚才指尖触碰他皮肤时那种陌生的悸动,连同小雨父亲暴戾扭曲的面孔、林薇温婉笑容下的悲惨结局,再次像冰冷的潮水般汹涌而至,在她心头激烈地冲撞、撕扯。靠近的渴望与逃离的本能,如同两条毒蛇,死死纠缠着她。
烬用牙齿和左手在背后打了个死结,猛地一勒!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他停下动作,背对着她,只有沉重而压抑的喘息在死寂的礼堂里回荡。
“碎片灰烬……处理干净……一点……痕迹……都不能留……”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王欢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对!那烧剩的灰烬!追踪信号源!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顾不上肮脏的水泥地和散落的杂物,用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地上那撮散发着恶臭的黑色灰烬,连同沾染了暗红液体的水泥碎屑,一点点抠起,全部拢在手心。她跌跌撞撞地冲到破窗边,用尽全身力气,将手心里的致命残骸狠狠抛入外面肆虐的风雨之中。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手臂,带来刺骨的寒意,也让她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丝。
做完这一切,她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滑坐在地,精疲力竭。肋下的伤口和脖颈的刺痒在过度紧张后的松懈中,加倍地疼痛起来。饥饿感重新变得尖锐,胃里空得发慌,只剩下冰冷的恶心。她抱着膝盖,将脸埋进臂弯里,烬那件宽大外套上浓重的硝烟和血腥味包裹着她,外面是永无止境的雨声,里面是烬沉重压抑的呼吸。巨大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迷茫,沉沉地压了下来。
……
天色在连绵的阴雨中艰难地透出一点惨淡的灰白时,他们离开了那座如同巨大棺椁的废弃礼堂。烬的状态极其糟糕。左肩胛的伤口经过高温灼烧,虽然暂时遏制了诡异的毒素扩散和信号追踪,但创伤面极大,边缘焦黑,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脆弱的皮肉,带来钻心的剧痛。右小腿的枪伤也因反复撕裂而恶化,绷带被暗红色的血浸透。失血、剧痛和毒素的残余影响让他脚步虚浮,脸色是一种骇人的死灰,嘴唇干裂发白。他沉默地走在前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身体微微佝偻着,却依旧保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警惕。
王欢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同样虚弱不堪。她裹紧了那件宽大的战术外套,冰冷的雨水不断顺着发梢流进脖子里。看着烬踉跄却依旧挺首的背影,看着他肩背处被雨水洇湿、透出暗红血色的绷带,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再次清晰浮现,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皮肤灼热的触感和那诡异液体的粘腻感。小雨母亲绝望的眼神和林薇照片上温婉的笑容交替闪现,心底那份想要靠近却又被恐惧死死攫住的矛盾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得更紧。
他们需要药品,需要食物,需要一处能短暂喘息、处理伤势的地方。城市巨大的阴影在雨幕中若隐若现,那里有生存必需的资源,也潜藏着无处不在的“蜂巢”爪牙和老烟斗之死可能引来的未知麻烦。
地铁,成了相对隐蔽的选择。
混在早高峰湿漉漉、散发着疲惫气息的人流中,王欢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周围是陌生拥挤的身体,各种气味混杂——汗味、廉价香水味、早餐的油腻味、还有雨水和地铁隧道特有的金属锈蚀气息。每一次列车进站的尖锐呼啸,每一次人群的推搡,都让她心惊肉跳,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的那点零钱,指尖触碰到几张皱巴巴的纸钞和几枚冰冷的硬币。
她紧跟着烬,努力在人潮中保持不被冲散的距离。烬的状态让她揪心,他脸色灰败得可怕,呼吸粗重,每一次被人无意中碰撞到伤处,身体都会瞬间绷紧,额角渗出冷汗。他低垂着眼帘,帽檐压得很低,将所有的痛苦都死死锁在沉默的躯壳内。
列车进站,人流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涌了进去。王欢被后面的人推搡着,几乎是被挤进了车厢。狭窄的空间瞬间被填满,空气变得污浊而稀薄。她被迫紧贴着陌生的、湿漉漉的身体,这种过度的亲密接触让她胃里一阵翻涌,头皮发麻。小雨父亲在暴雨夜狰狞咆哮、揪着妈妈头发往墙上撞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再次闪现!
她猛地甩头,强迫自己看向车厢连接处相对宽松的地方。烬就站在那里,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隔板,微微闭着眼,似乎在积蓄最后一点力气。他高大的身躯在拥挤中显得异常突兀,也异常脆弱。
就在这时,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爬上王欢的脊背。她猛地回头!
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缝隙,在车厢的另一端,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的男人,似乎正朝她这边看。在她目光扫过去的瞬间,那人迅速低下了头,身体还微微侧转了一下,仿佛在看车窗上的广告。
王欢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寒意从脚底瞬间窜起!是他?刚才在站台上,似乎也瞥见过这个身影?在换乘通道里,好像也有类似的深色连帽衫一闪而过?恐惧瞬间攥紧了她的喉咙。蜂巢的人?警察?还是因为老烟斗的死……?
她下意识地往烬的方向挤过去,动作有些慌乱。拥挤的人群让她步履维艰,每一次身体的触碰都让她联想到小雨父亲暴戾的眼神,胃里的恶心感更重了。她死死盯着那个深色连帽衫的方向,手心全是冷汗。那人依旧低着头,偶尔随着车厢的晃动微微调整姿势,但那种若有若无的视线感,始终萦绕不去。
几战过后,王欢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必须摆脱这种被追踪的感觉!她看到前方即将到站,人流量似乎更大。在列车即将停稳的瞬间,她猛地拉了拉烬的衣角,用眼神示意车门的方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有人……好像跟着我们……”
烬紧闭的眼倏然睁开,那深不见底的冰原瞬间扫过整个车厢,锐利得如同实质的刀锋!他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车门开启的瞬间,他借着人群向外涌动的力量,身体看似虚弱地向前一倾,巧妙地裹挟着王欢,随着人流挤出了车厢。
站台上人声鼎沸。王欢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不敢回头,只能紧紧跟着烬,脚步虚浮地混在人群中,朝着出站口的方向快速移动。她能感觉到,那个深色连帽衫似乎也跟了出来!脚步声混杂在嘈杂的人声里,却像鼓点一样敲打在她的神经上!
转过一个巨大的承重柱,前面是通往不同出口的岔路。王欢紧张得快要无法呼吸。就在这时,烬猛地一把将她拉进柱子后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他的动作带着伤者的虚浮,却异常精准。王欢猝不及防,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水泥柱子上,痛得她闷哼一声。
几乎是同时,那个深色连帽衫的身影快步从柱子前走过,似乎正在急切地左右张望寻找!
机会!
就在那人因为失去目标而脚步略显迟疑、下意识回头看向柱子这边的瞬间,烬动了!他如同受伤却依旧致命的猎豹,忍着剧痛猛地从阴影中扑出!唯一能动的左手快如闪电,带着千钧之力,精准地扣向对方的咽喉!动作间牵扯到肩背的伤口,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但手上的力量却丝毫没有减弱!
“呃!” 连帽衫男人完全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被掐得瞬间窒息,身体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掼向旁边的墙壁!后脑勺“咚”地一声撞在冰冷的瓷砖上!帽子滑落,露出一张因惊恐和窒息而扭曲的、三十多岁男人的脸。
“谁让你来的?!” 烬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凛冽的杀意,手上的力道再次收紧!男人双眼翻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双手徒劳地抓着烬铁钳般的手臂,双脚离地乱蹬。
“等……等等!” 王欢惊魂未定,看清了男人的脸。不是她想象中的凶徒模样,反而带着一种底层挣扎的疲惫和此刻巨大的惊恐。就在男人因窒息而拼命挣扎、外套口袋被蹭开时,王欢眼尖地看到里面露出的一角——那是一个边缘磨损严重的、装着一叠花花绿绿彩票的透明塑料卡套!旁边还有几支廉价的、包装俗气的塑料玫瑰花!
“花……彩票?” 王欢脱口而出,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脑海。
烬的左手微微一滞,杀意凛冽的眼神扫过男人口袋里露出的东西。
“我……我……” 男人趁着这稍纵即逝的喘息机会,脸憋得紫红,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冤屈,“卖……卖花的……还有……刮刮乐……大哥……饶命……我……我就看那妹子……一个人……好像……很紧张……想问问……要不要买支花……或者试试手气……转运……” 他语无伦次,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真……真的……没别的意思啊……饶命……”
卖花的?推销刮刮乐的?王欢愣住了,巨大的荒谬感和后怕让她一时失语。就因为自己想救妹妹的紧张不安,被当成了潜在的推销对象?结果引来了这样一场致命的误会?她看着被烬掐得几乎昏厥的男人,又看看烬因剧痛而冷汗淋漓、却依旧如同凶兽般紧绷的侧脸,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荒诞感涌上心头。
烬盯着男人看了几秒,那深不见底的冰原似乎在审视对方话语的真伪。终于,他手上的力道缓缓松开。
“咳!咳咳咳!” 男人如同烂泥般滑倒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干呕,脸上是劫后余生的极度恐惧。
烬不再看他,仿佛刚才只是随手处理掉一个微不足道的障碍。他身体晃了一下,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肩胛处的绷带迅速被新涌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脸色白得吓人。
“走。” 他嘶哑地吐出一个字,声音里是强弩之末的虚弱。
王欢如梦初醒,慌忙上前想要搀扶,手伸到一半,却又像被烫到般缩了回来。她最终只是紧紧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拖着伤腿,一步步艰难地挪向出站口。那个卖花兼卖彩票的男人瘫在地上,惊恐地看着他们消失在拐角的人流中。
雨还在下,冰冷地打在脸上。
走出地铁站,混杂着汽车尾气和潮湿尘土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刚才的惊魂一刻带来的荒谬感和后怕尚未完全消散,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冰冷的现实——钱。买药需要钱,填饱肚子需要钱,在这座庞大的、冷漠的城市森林里生存下去的每一秒,都需要钱。而他们几乎身无分文。
王欢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指尖触碰到那几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零钱和几枚硬币。那是她之前打工攒下的最后一点积蓄,也是此刻维系两人伤重之躯的最后稻草。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街角。一个花花绿绿的、印着巨大“奖”字的招牌粗暴地闯入眼帘——福利彩票站。门口简陋的桌子上,散落着几张被刮开丢弃的、印着银色涂层的卡片。
刮刮乐。
那个地铁男人口袋里露出的东西,此刻像一道刺眼的闪电,劈开了她混沌的思绪。一个极其荒谬、却又带着一丝绝望诱惑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滋生出来。
万一……呢?
她停下脚步,目光死死地盯住那个小小的、散发着廉价油墨味的招牌。口袋里那几枚硬币,沉重得如同烙铁。
烬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停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当他看清那是什么时,那双深不见底的冰原之眸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仿佛在看一件与己无关、毫无意义的死物。他甚至没有开口嘲讽或阻止,只是继续拖着伤腿,沉默地向前挪动了一步,用行动表明了态度——浪费时间。
然而,那一步的挪动,却牵扯到了他肩背的伤口。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额角的冷汗瞬间滚落,脸色灰败得如同下一秒就要倒下。
王欢的心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再次狠狠揪紧!她猛地攥紧了口袋里那几枚冰冷的硬币,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想起了昨夜他强忍剧痛、独自处理伤口的背影,想起了他用牙齿和一只手死死缠紧绷带时的狠厉……这点钱,连买一盒最普通的消炎药都远远不够!这点钱,能做什么?!
那点微弱的、被现实反复嘲弄的“万一”,在此刻烬摇摇欲坠的身影面前,被放大成了溺水者眼中唯一的浮木。荒谬也好,愚蠢也罢,她需要一点东西,哪怕只是一点点虚幻的希望,来对抗眼前这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绝望!
“我……我去试试!” 王欢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嘶哑,不等烬有任何反应,她猛地转身,像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冲向了街角那个小小的彩票站。脚步因为肋下的疼痛而有些踉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彩票站里弥漫着劣质烟草和过期泡面的气味。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正对着墙上走势图吞云吐雾。王欢冲到柜台前,无视了店主略带审视的目光,颤抖着手,将口袋里所有的硬币和一张最小的、皱巴巴的纸钞一股脑拍在沾着污渍的玻璃柜台上。
“刮……刮刮乐!最……最便宜的!” 她的声音嘶哑而急促。
店主懒洋洋地瞥了一眼那点可怜的零钱,从柜台下抽出一本边缘磨损的票册,撕下最上面一张印着俗气金元宝图案的彩票丢了过来:“喏,两块钱一张,好运啊妹子。” 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敷衍。
王欢抓起那张薄薄的卡片,指尖冰凉。她冲到窗边光线稍亮的地方,指甲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用力刮开第一层银色的涂层。一个模糊的符号露了出来……不是钱币图案。她的心沉了一下。手指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继续刮开第二格……第三格……
什么也没有。空白的,冰冷的空白。
胃里那股冰冷的恶心感再次翻涌上来。她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果然……奇迹这种东西……她用力闭了闭眼,准备将这张宣告她愚蠢的废纸揉成一团。
就在她刮开最后一格银色涂层的瞬间——
一个小小的、清晰的“¥8.00”字样,赫然出现在眼前!
八块钱?!
王欢猛地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她凑近了仔细看,没错!就是八元!虽然微薄得可怜,但……但这是钱!是真真切切的钱!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她紧绷的神经。她猛地转身,冲到柜台前,将那张彩票用力拍在玻璃上,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变调:“中了!八块!我中了八块!”
店主正拿着手机刷视频,被她吓了一跳,不耐烦地抬起头,斜睨了一眼彩票:“哦,八块啊。” 他慢吞吞地拉开抽屉,在一堆零钱里扒拉了几下,捻出几张皱巴巴的一元纸币,连同几个硬币,叮当作响地扔在柜台上。“喏,八块。运气不错嘛妹子。” 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腔调。
王欢顾不上他的态度,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那几张带着油污的纸币和冰冷的硬币!八块钱!沉甸甸地攥在手心!这点钱,或许只够买一包最廉价的止痛片,或许只够买两个冷掉的包子……但这是她刮出来的!在这个冰冷绝望的雨幕里,像是一点微弱却真实的火星!
她攥着这微薄的八块钱,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激动,转身冲出彩票站。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脸颊。她抬眼望去——
几步之外,风雨飘摇的街边,烬高大的身影沉默地伫立着,如同一尊伤痕累累的石碑。他没有看她手中的钱,也没有看彩票站刺眼的招牌。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穿透迷蒙的雨幕,正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锐利,锁定在街道斜对面——
一家闪烁着廉价霓虹灯招牌的私人诊所门口。
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刚刚推门走了出来,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迅速压低了帽檐,快步融入了街角的人群。那人走路时,左腿似乎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僵硬。
烬的眼神,冰冷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