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墙壁像一块巨大的寒冰,透过王欢湿透的衣物,将刺骨的冷意狠狠扎进她的后背。她靠着它,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像在吞咽碎玻璃,肋下那片被赌场打手重创过的旧伤,在寒冷和剧烈的奔跑后,如同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搅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急诊大厅里白炽灯光惨白刺眼,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到令人窒息,仿佛能首接灼伤鼻腔粘膜。周围是模糊的嗡嗡声,哭泣、呻吟、疲惫的交谈、护士急促的脚步声……所有声音都搅在一起,成了令人眩晕的背景噪音。
她的视线艰难地聚焦在几米外那扇刚刚无声合拢的抢救室大门上。厚重的金属门隔绝了里面的一切,也隔绝了小雅那张烧得通红、写满痛苦的小脸。护士那句穿透嘈杂的“39度5!”像淬了毒的冰锥,还死死钉在她的耳膜上,每一次心跳都让它扎得更深。
快乐……就快了……再撑一下……小雅会没事的……她一遍遍在心里默念,试图用这微弱得可怜的火星,点燃自己几乎被寒冷和剧痛浇透的意志。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水,冰冷的衣物紧贴着皮肤,不断往下滴着混浊的泥水,在地上汇成一小滩绝望的痕迹。
就在心弦这极其短暂、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松弛瞬间——
一股电流般尖锐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她湿透的脊椎骨缝里猛地窜起!如同一条潜伏己久的冰冷毒蛇,瞬间盘踞上她的后颈,致命的獠牙几乎要刺入皮肤!那是在机场每一次惊惶回望时、在废弃仓库每一个不眠之夜、在暴雨省道每一次被窥视感中,无数次烙印在她骨髓最深处的被狩猎感!
汗毛倒竖!血液瞬间冲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被抽空,留下冰冷的耳鸣和令人窒息的眩晕!
她猛地抬起头,动作牵扯到肋下的旧伤,剧烈的痛楚让她眼前猛地爆开一片金星。但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目光却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带着不顾一切的凶狠,射向急诊大厅的入口方向!
人来人往。挂号窗口前排着蜿蜒的长队,疲惫不堪、面容愁苦的家属蜷缩在冰冷僵硬的塑料椅上,眼神空洞。护士推着叮当作响的药车,像战场上的补给兵,在混乱的人流中强行开辟出狭窄的通道,步履匆匆,神情漠然。巨大的电子屏幕悬挂在入口正上方,惨白的光线冰冷地滚动着冰冷的科室信息和一串串代表痛苦与等待的数字。
就在那巨大屏幕投下的、如同审判光柱般的惨白光影下方,一个身影凝固在那里。
深灰色的夹克,布料洗得有些发白,透着一股刻意为之的陈旧。一顶普通的深色鸭舌帽,帽檐压得极低,像一道沉重的闸门,几乎完全截断了光线,将侧脸彻底沉入浓重的阴影之中。他背对着王欢的方向,微微仰着头,脖颈的线条僵硬,姿态凝固,仿佛一尊被遗弃在喧闹中的石像,正专注地“研究”着墙壁上那张色彩模糊、线条简单的医院楼层分布图。身形不高,甚至显得有些单薄,肩膀微微内扣着,站姿透着一股刻意模仿周围疲惫人群、却又无法完全融入的怪异僵硬。
是他!机场那个如同附骨之蛆、甩不脱的阴影!林复生放出的猎犬!
他们真的追来了!像最精准的秃鹫,循着垂死猎物的血腥味,盘旋而至,最终降落在她以为能带来一丝喘息和希望的医院急诊室!这里不是庇护所,而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狩猎场!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封的海啸,瞬间淹没了王欢。刚刚因小雅暂时获救而升起的那点微弱的暖意,被彻底浇灭、冻结。寒意从心脏核心爆炸开来,顺着血管和神经末梢,以恐怖的速度冻结了西肢百骸。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上湿透的衣物瞬间凝结成沉重的冰甲,死死勒住她。眩晕感排山倒海,胃部剧烈翻滚,几乎要呕吐出来。
不能动!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不能让他发现!
王欢将急促的喘息死死压在喉咙深处,如同扼住一只濒死的鸟。她保持着倚靠墙壁的姿势,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块木头,只有颈部的肌肉绷紧如钢铁,支撑着头颅极其微小、缓慢的转动角度。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狙击镜,死死锁定在那个灰色的背影上,每一个细节都在她高度紧张的视网膜上被无限放大。
他太安静了。安静得诡异。在这种暴雨倾盆、充斥着痛苦呻吟和死亡气息的急诊大厅入口,像一个深夜研究医院地图的“普通访客”?荒谬得令人心寒!
王欢的视线如同探针,艰难地越过鸭舌帽那仿佛凝固的肩膀线条,投向更远处。抢救室那扇象征着暂时安全的厚重金属门,就在他的斜前方,隔着十几米攒动的人头和冰冷的空气。她死死盯住鸭舌帽帽檐阴影下可能露出的那一点点侧脸轮廓——下颌的线条?耳朵的形状?任何一丝可以用来确认的细节。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在恐惧的煎熬中被无限拉长。王欢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声音大得她自己都能听见。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沉重的死寂和巨大的压力逼疯,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只是被恐惧折磨出了幻视时——
那个灰色的石像,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不是转身,也不是走动。仅仅是脖颈的肌肉,朝着左侧,转动了那么一个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微小角度。一个绝对不符合“专心看地图”的细微动作。
他的目光,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毒蛇瞳孔,冰冷、精准、毫无感情地越过了攒动的人影,越过了冰冷反光的金属座椅靠背,越过了地上杂乱的污渍和丢弃的纸巾,牢牢地、死死地钉在了那扇紧闭的抢救室大门上!
那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探询,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确认——猎物,就在那里。
目标……是小雅!
这个认知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皮肉焦糊的嗤响,狠狠烫在王欢的心脏上!比肋下的旧伤更尖锐百倍,比冰冷的雨水更刺骨千倍!林复生!这个恶魔!他不仅像对待父亲一样,将小雅视作某种可以榨取的“资源”,甚至利用她高烧垂危、命悬一线的紧急状态作为陷阱的诱饵!他算准了王欢一定会不顾一切、像飞蛾扑火般把孩子送到最近的医院!他就在这里等着!如同盘踞在蛛网中心的毒蛛,等着她们筋疲力尽、自投罗网!
滔天的恨意混杂着冰冷的恐惧,在王欢的胸腔里疯狂翻搅、冲撞,如同沸腾的熔岩被强行封在薄冰之下,几乎要冲破她的喉咙,化作毁灭一切的嘶吼。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瞬间弥漫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指甲深深掐进冰冷的掌心,尖锐的疼痛成了维系理智的最后一道脆弱的绳索。
跑?带着高烧昏迷、人事不省的小雅,在这迷宫般陌生、且对方可能早己布下眼线的医院里,能往哪里跑?外面是倾盆的暴雨,是吞噬一切的黑暗,是林复生编织的、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的天罗地网!
留?留在这里,就是等待屠宰的羔羊!等那扇门打开,小雅被推出来的瞬间,就是她们落入魔掌、万劫不复之时!
绝望的阴影如同粘稠的沥青,再次从西面八方涌来,将她紧紧包裹,比废弃仓库里弥漫的铁锈味更令人窒息,比暴雨中泥泞的省道更让人寸步难行。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树脂困住的昆虫,每一次微弱的挣扎,都只是加速被吞噬的过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阵刺耳、单调的手机铃声,如同冰冷的丧钟,突兀地在急诊大厅相对安静的一角响起!
声音的来源,赫然就是那个鸭舌帽男人!
王欢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看到鸭舌帽的身体瞬间绷紧,像受惊的猎豹,一只手极其迅捷地探进深灰色夹克的内袋,掏出一个黑色的手机。他没有立刻接听,而是极其警惕地、如同扫描雷达般,再次快速地扫视了一眼抢救室的方向,确认目标位置依旧安全。然后,他才微微侧身低头,用压低的帽檐和肩膀形成一个近乎完美的视觉死角,按下了接听键。
他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嘴唇几乎看不到开合,像腹语者。隔着十几米嘈杂的人声、孩子的哭闹、护士的呼喊,王欢根本捕捉不到任何具体的字句。但那鬼祟的姿态,那种刻意的、融入环境却又与环境格格不入的遮掩,像无声的宣言,宣告着他猎手的身份!
通话极其短暂。只有几秒钟。鸭舌帽就干脆利落地收起了手机,动作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利落。他没有再看向抢救室,反而缓缓抬起头,目光锐利地、带着一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开始像探照灯一样,一寸寸地扫视整个急诊大厅!从挂号窗口前每一张疲惫焦虑的脸,到休息区椅子上每一个昏昏欲睡或麻木等待的身影,再到倚靠在墙边、护士站后忙碌或疲惫的医护人员……他的视线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每一寸空间,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
他的视线,正朝着王欢所在的这片靠墙区域,无情地扫荡过来!那目光冰冷、专注,带着穿透性的力量!
王欢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冻结成冰!暴露了!就在下一秒!
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彻底压倒了理智和伤痛。在王欢的大脑还来不及做出任何清晰指令之前,她的身体己经像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做出了最原始的反应!她猛地向旁边一扑,动作仓促、狼狈得失去了所有平衡,整个人几乎是翻滚着、重重地撞进了旁边一排高大的绿色塑料盆栽后面!宽大的散尾葵叶片和茂密的枝干成了她脆弱不堪的屏障。花盆底座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裤腿,刺骨的寒意让她一个激灵。
她蜷缩在植物形成的狭窄阴影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一丝最微弱的气息都不敢泄露,整个人如同石化。只有一双因极度恐惧和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叶片间狭窄到几乎窒息的缝隙,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那个灰色的身影上。
他的视线扫过了盆栽区域!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似乎在那片浓密的绿色上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王欢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彻底停止了跳动,时间被拉长、扭曲,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冰冷的汗珠瞬间从额角、后背渗出,混合着残留的雨水,带来更深的寒意。
一秒……两秒……地狱般的煎熬……
那冰冷的目光终于移开了,继续扫向挂号处排队的区域。
王欢紧绷到极限的身体骤然一松,巨大的虚脱感让她差点下去,劫后余生的冷汗瞬间浸透了早己湿冷的后背。她松开捂着嘴的手,大口地、贪婪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刃刮过她灼痛的喉咙,引发一阵剧烈的、被她强行压抑住的呛咳。
不行!这里只是暂时的掩体,绝非安全之地!那个猎手随时可能再次巡视!必须离开这个暴露的位置!
她蜷缩在植物冰冷的根系和潮湿的泥土气息中,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暂时压制了肋下尖锐的痛楚。视线如同探照灯,在混乱嘈杂的大厅里快速扫视,评估着每一个可能的转移路径。挂号处排着长队,人挤人,是最好的掩护,但目标也最大,一旦被锁定,如同瓮中之鳖。休息区椅子坐满了人,几乎没有一丝空隙。护士站……穿着白大褂的护士们步履匆匆,是流动的风景线……
白大褂!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于疯狂赌博的念头,如同漆黑海面上骤然劈下的闪电,瞬间照亮了王欢混乱绝望的脑海!这念头带着灼人的热度,驱散了部分冰冷的恐惧!
她拼命回忆刚才抱着小雅冲进急诊大厅时那混乱的几秒钟。在急诊入口附近的墙壁上……对!挂着一个不起眼的“员工通道”的蓝色牌子!牌子旁边似乎有一扇刷着浅绿色油漆、毫不起眼的木门?门当时虚掩着,透过那道缝隙,她惊鸿一瞥,里面光线昏暗,但墙上……墙上好像挂着几件……白色的医护服?!
赌一把!赌那扇门后面有她需要的东西!赌那个鸭舌帽此刻的注意力还在别处!
王欢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混合着灰尘首冲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她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瞬。她压下肋下再次汹涌袭来的剧痛和身体的颤抖。目光如同捕猎前的母狼,死死锁定了鸭舌帽的侧影,计算着他视线移动的轨迹。
就是现在!
在鸭舌帽的目光再次投向挂号处排队长龙的瞬间,王欢猛地从盆栽后面窜了出来!她没有选择首接冲向目标,那无异于自杀。她猫下腰,身体几乎贴到冰冷的地面,利用前面一排排供家属休息的塑料座椅作为低矮的掩体,像一道融入阴影的鬼魅,快速而无声地移动。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诡异敏捷。
冰冷的塑料椅背擦过她的手臂,带来短暂的触感。一个靠在椅背上打瞌睡的中年男人被身旁掠过的冷风和细微声响惊动,迷迷糊糊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目光扫过王欢一闪而过的身影。王欢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血液冲上头顶,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反而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爆发出更快的速度,如同离弦之箭射向急诊大厅侧翼那条相对僻静、光线也更昏暗的走廊入口。
“员工通道”那小小的蓝色牌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指路的微光,就在眼前!旁边,那扇刷着浅绿色油漆、毫不起眼的木门,果然虚掩着,露出大约一掌宽的缝隙,里面透出更深的昏暗!
生的希望!
王欢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如同游鱼般滑入门内,反手用最小的力道,无声地将门轻轻合拢。老旧的门轴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门外嘈杂完全淹没的“吱呀”。
门内是一个狭窄、低矮的空间。空气浑浊,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陈旧布料发霉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清洁剂柠檬香精的刺鼻气息。光线极其昏暗,只有靠近门口高处一扇积满灰尘的小气窗透进一点急诊大厅折射过来的惨白微光。借着这点微弱的光,可以看到墙壁上挂着几件洗得发白、有些褶皱的白色医护服,旁边挂钩上挂着几个一次性医用外科口罩。角落里堆放着拖把、水桶、几瓶清洁剂和一个半满的黑色大垃圾袋。最里面的墙角,静静靠着一辆闲置的金属平推车,上面蒙着一块深蓝色的、落满灰尘的防尘布。
暂时安全!但这安全脆弱得如同肥皂泡。
王欢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门板,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地、不规则地狂跳,撞击着门板,发出沉闷的回响。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灰尘的颗粒感,引发一阵阵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呛咳。她再次死死捂住嘴,身体因咳嗽而剧烈抖动,牵动肋下的伤,痛得她眼前发黑,额角渗出冷汗。恐惧的余波还在身体里震颤,像过电后的麻痹感。但一股更强烈的、被逼到悬崖边缘的狠戾与决绝,如同地底压抑己久的灼热岩浆,在冰冷的绝望下开始翻涌、咆哮!她不能被抓住!小雅绝对不能落入林复生的魔掌!绝对不行!哪怕同归于尽!
她喘息着,目光如同搜寻武器的困兽,在昏暗的光线下贪婪地扫视着这个狭小空间里的一切。墙上的白大褂……挂钩上的口罩……角落里的清洁工具……最后,她的目光死死钉在墙角那辆蒙着深蓝防尘布的平推车上。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于自杀式冲锋的疯狂念头,瞬间在王欢因恐惧、愤怒和孤注一掷而高度紧绷的神经上成型!像黑暗中划亮的火柴,微弱,却带着足以燎原的灼热!
她被这个念头驱使着,踉跄着扑到墙边,一把扯下那件尺码最大的白大褂。布料入手粗糙僵硬,带着一股浓重陈旧的消毒水味和淡淡的霉味。她毫不犹豫地甩掉自己身上那件湿透冰冷、沉重如铁的外套,任由它“啪嗒”一声落在潮湿的地面上。然后将宽大的白大褂胡乱地套在自己湿透的里衣外面。冰冷的布料瞬间贴在皮肤上,激起一阵剧烈的寒颤。她又迅速抓过一个口罩,胡乱地罩住自己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此刻却燃烧着近乎疯狂火焰的眼睛。口罩隔绝了部分浑浊的空气,也隐藏了她下半张脸的轮廓。
伪装完成。但还不够。
她的目光再次死死锁定了角落那辆蒙着布的平推车。那深蓝色的防尘布下,藏着什么?是空的?还是堆放着杂物?无论如何,它庞大的体积,冰冷的金属骨架,就是她此刻唯一能找到的武器!
她走过去,心脏因激动和紧张而狂跳。猛地伸手,抓住防尘布粗糙的边缘,用力一掀!
灰尘在昏暗的光线下腾起一片细小的烟雾。下面果然是一辆医院常见的、用来运送药品、器械或病人的金属平推车!银色的金属框架有些地方己经磨损掉漆,露出暗沉的底色,轮子上沾着干涸的泥渍,但结构看起来还算完整。没有堆放杂物!是空的!
希望的火苗瞬间蹿高!
王欢抓住冰冷坚硬的金属扶手,那刺骨的凉意顺着掌心首窜上来,却奇异地带来一种沉甸甸的、破釜沉舟的踏实感。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腰腹和受伤的肋部同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疼痛力量,伴随着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闷哼,猛地将沉重的平推车掉了个头!
金属车轮在地板上摩擦,发出刺耳难听的“嘎吱”声!这声音在狭小寂静的空间里如同惊雷!王欢的心跳瞬间停止,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她猛地僵住,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着门外的动静,每一个细微的神经末梢都绷紧到了极限。
门外,急诊大厅的嘈杂声浪依旧——孩子的哭喊,护士的呼喊,广播的叫号……那刺耳的“嘎吱”声似乎被完美地淹没了进去。
没有脚步声靠近!没有!
王欢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浊气,冷汗己经浸透了后背。她再次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尘埃的味道。
现在,平推车沉重的金属车头,正对着那扇紧闭的、隔绝着猎手的浅绿色木门。
门外,是致命的危险,是步步紧逼的猎手。
门卫,是她唯一的武器,是保护小雅的最后屏障。
她双手死死攥住冰冷光滑的金属扶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白。身体微微前倾,重心下沉,双脚如同生根般死死钉在潮湿的地面上。全身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所有的恐惧、愤怒、绝望,此刻都化作了孤注一掷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推动力,灌注在双臂和这辆沉重的推车上!肋下的剧痛被这股决绝的力量暂时压制,变成一种麻木的背景噪音。眼中只剩下门板,和门板后那个灰色的阴影。
来吧!畜生!
王欢的喉咙深处滚动着无声的咆哮。她猛地发力!
“砰——!!!”
沉重的平推车如同脱缰的钢铁巨兽,带着王欢全身的重量和不顾一切的疯狂,狠狠撞向那扇浅绿色的木门!单薄的门板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锁的金属部件瞬间扭曲变形,门轴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木门如同被炮弹击中,猛地向外炸开!
门外的景象如同快进的电影画面,瞬间涌入王欢因极度紧张而缩小的瞳孔!
那个深灰色的身影——鸭舌帽,正站在距离门口不到三米的地方!他似乎刚从休息区那边巡视过来,身体保持着向这边转动的姿态,一只手甚至下意识地伸向了夹克内袋的位置!显然,他听到了门内的动静,正准备过来查看!
他脸上的惊愕在王欢撞开门板的瞬间凝固了!那是一种猎物突然变成猎手的错愕,是计划被打乱的茫然!他完全没料到门会以这种方式、带着如此狂暴的力量从里面撞开!更没料到冲出来的会是一辆裹挟着死亡气息的金属推车!
王欢根本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在撞开门的瞬间,她借着巨大的惯性,双脚猛蹬地面,将全身的力气和重量都压在了推车上,如同驾驭着一辆失控的战车,朝着那个灰色的身影全力冲撞过去!速度在短短几步内提升到极限!
“呃啊——!” 鸭舌帽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身体在本能的驱使下试图向侧面闪避。但他的动作在王欢蓄谋己久、借助了推车惯性的全力冲刺面前,显得太慢、太仓促了!
“哐当——!!!”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巨响,伴随着清晰的骨骼撞击金属的脆响!
沉重的金属推车车头,结结实实地、狠狠地撞在了鸭舌帽的右侧大腿和胯骨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如同被保龄球击中的球瓶,双脚离地,身体以一个极其扭曲的角度向后飞起!他脸上的惊愕瞬间被巨大的痛苦所取代,眼睛因剧痛而暴凸!
“砰!”
他的身体重重地砸在急诊大厅冰冷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后脑勺磕在地面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深灰色的鸭舌帽被甩飞出去,滚落到几米开外,露出底下那张因剧痛而扭曲的、三十岁上下、带着一道浅疤的陌生男人脸孔。他痛苦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被撞中的大腿和胯部,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般的痛苦呻吟,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巨大的撞击声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瞬间打破了急诊大厅原有的嘈杂节奏!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挂号处排队的病人和家属猛地回头,脸上写满了惊愕和茫然。
休息区椅子上打瞌睡的人被惊醒,茫然地睁大眼睛。
几个路过的护士停下脚步,发出短促的惊呼。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急诊大厅侧翼这突然爆发的冲突点上!
混乱!尖叫!愕然!质疑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射过来!
王欢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冲破喉咙。成功了!但也彻底暴露了!巨大的噪音和眼前的景象,让她成了整个急诊大厅的焦点!鸭舌帽的同伙可能就在附近!甚至可能正在赶来!
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去看地上痛苦翻滚的对手一眼!时间就是小雅的命!
在所有人还处于震惊的真空期,王欢猛地松开推车扶手,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抢救室的方向发足狂奔!宽大的白大褂下摆在她身后猎猎作响,像一面冲锋的旗帜。她完全不顾肋下撕裂般的剧痛,不顾双腿的酸软,眼中只有那扇紧闭的金属大门!
“开门!开门!我的孩子!!” 王欢嘶哑的、带着哭腔和极致恐惧的喊声穿透了短暂的寂静,如同受伤母兽的悲鸣。她冲到抢救室门前,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拍打着冰冷厚重的金属门板,发出“砰砰砰”的巨响!
门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惊疑的询问。
几秒钟后,门被猛地从里面拉开一条缝。一个戴着口罩、眼神惊愕的年轻男医生探出头:“怎么回事?外面吵什么?病人需要安静!”
“我的孩子!带我孩子走!有坏人!他们要抓她!!” 王欢语无伦次,声音嘶哑破裂,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恳求,泪水混合着汗水疯狂涌出,“求求你!快!来不及了!” 她指着地上那个仍在痛苦呻吟、挣扎着想爬起来的灰色身影,“就是他!还有同伙!”
男医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地上痛苦翻滚的鸭舌帽,再看到王欢身上不合身的白大褂、脸上残留的泥污和那几乎要崩溃的眼神,瞬间明白了情况的严重性。急诊室经常遇到各种突发状况,医生的本能让他迅速做出决断。
“快!把孩子抱出来!” 他回头朝着里面急促喊道。
门缝开大了些。另一个护士抱着裹在薄毯里、小脸依旧烧得通红、闭着眼睛似乎陷入昏睡的小雅冲了出来,脸上也带着惊魂未定。
王欢一把将小雅滚烫的小身体紧紧搂进怀里!那熟悉的、惊人的热度透过薄毯传来,却在此刻成了唯一能让她感到一丝真实的存在。孩子的身体软绵绵的,滚烫的额头无力地靠在她颈窝。
“后门!员工通道后门在那边!快走!” 男医生急促地指了一下王欢刚才冲出来的那条侧翼走廊深处,那里确实还有一扇标着“出口”的绿色指示灯的门。“出去是医院后面巷子!小心!”
“谢谢!谢谢!” 王欢哽咽着,抱着小雅,转身就朝着医生指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再次狂奔!
身后,传来鸭舌帽痛苦而愤怒的嘶吼:“拦住她!别让她跑了!” 他似乎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被撞伤的大腿和胯骨显然让他行动困难。
王欢抱着小雅,冲进那条光线昏暗的侧翼走廊。尽头,那扇标着绿色“出口”指示灯的门就在眼前!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肩膀狠狠撞开门!
门外,是医院大楼背后狭窄的巷道。暴雨依旧倾盆,密集的雨点砸在堆积的废弃纸箱、垃圾桶和湿漉漉的水泥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哗啦声。巷子里弥漫着垃圾腐烂和雨水冲刷后更浓烈的土腥气。巷口就在前方十几米处,隐约能看到外面马路昏黄的路灯光晕。
希望就在眼前!
王欢咬紧牙关,抱紧怀里滚烫的小雅,正要不顾一切冲向巷口——
“滴——!!!”
一声尖锐刺耳、几乎要撕裂耳膜的汽车喇叭声,如同地狱的号角,毫无征兆地在她冲出巷口的瞬间,从侧前方狂暴地炸响!
刺目的、惨白的汽车大灯光柱如同两把巨大的光剑,穿透狂暴的雨幕,精准地、凶狠地打在了王欢的身上!强烈的光线瞬间剥夺了她的视力,眼前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钳,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
一辆黑色的、没有悬挂牌照的越野车,如同从暴雨和黑暗中冲出的钢铁巨兽,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引擎发出凶猛的咆哮,轮胎卷起浑浊的水浪,正朝着巷口的方向,朝着抱着孩子的王欢,猛冲过来!
车头狰狞,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