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如同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王欢的胸口,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陈年化学溶剂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甜腻腐败物的混合气息,沉重地灌入肺叶,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痉挛和更深沉的窒息感。脚下是厚厚的、混杂着不明粉尘和油污的积灰,每一步踏上去都发出令人心悸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钢铁巨兽腹腔里被无限放大,如同踩在自己绷紧到极限的神经末梢上。肋下那处被赌场打手重击留下的钝痛,在阴冷环境和高度紧张下,如同有钝刀在里面反复搅动,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冷汗早己浸透了她单薄的内衣,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手电筒昏黄的光柱是她唯一的光源,像一柄脆弱的匕首,颤抖着刺破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光束所及之处,是巨大而扭曲的阴影——锈迹斑斑、布满凹陷的巨大反应釜如同沉默的史前巨蛋;断裂的管道从空中垂下,像被斩首的黑色巨蟒;横七竖八的金属支架如同巨人的肋骨,支棱在尘埃之中。这景象让她恍惚回到了那个同样充满绝望和铁锈味道的废弃医院地下室,那个改变了她和陈暮命运轨迹的夜晚。如果当时…如果当时她没有那么固执地推开陈暮想要拉住她的手,没有独自冲向那片黑暗去追那个模糊的人影,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父亲或许不会病倒,她也不会在绝望中接过那枚滚烫的硬币,一步步滑入这无底的深渊?
悔恨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比肋下的伤痛更甚。她紧咬着下唇,首到口腔里弥漫开浓烈的血腥味,用这尖锐的疼痛逼迫自己从自责的旋涡中挣脱出来。现在不是沉溺于过去错误的时候!耳朵必须捕捉到除了自己粗重呼吸和心跳之外的任何一丝异响。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手电光柱的有限范围内疯狂扫视。
“爸…你在哪?” 无声的呐喊在心底嘶吼,带着血泪的咸腥。
光柱掠过一处倾倒的巨大控制台,碎裂的仪表盘玻璃像凝固的黑色眼泪。突然,光束的边缘捕捉到地面上一个极其微小的反光点!
王欢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猛地停住脚步,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她将手电光柱小心翼翼地聚焦过去。
在厚厚的灰黑色粉尘覆盖下,靠近一个巨大阀门基座的地面上,躺着一粒极其微小的、米粒大小的东西。它呈现出一种黯淡的、仿佛蒙尘的暗金色。
是它!
王欢的瞳孔瞬间收缩!一股强烈的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席卷全身,连肋下的剧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暂时掩盖!
那枚硬币!烬在“老码头”雨夜留给她的、后来被她亲手塞进码头区锈铁桶下的那枚暗铜色硬币!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她将它引来这深渊的起点吗?这念头让她浑身发冷。
她几乎是扑了过去,动作因为急切和伤痛而有些踉跄。她不顾肮脏,跪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手指颤抖着拂开那层厚厚的积灰。
硬币静静地躺在尘埃里。暗铜色的表面布满了细微的划痕,边缘圆润,那繁复扭曲的古老符号在昏黄光线下依旧透着一股神秘冷硬的气息。指尖触碰到的瞬间,一股清晰的、恒定不变的温热感,如同沉睡的活物被惊醒,立刻顺着她的指腹传递上来!
这温度…和第一次在“老码头”触碰到它时一模一样!它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废弃仓库的核心位置?是林复生故意留下的嘲弄?还是…那个取走它的棒球帽男来过这里,并在此遗落了它?它在这里意味着什么?是陷阱的标记?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线索?
无数疑问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神经。她小心翼翼地捏起那枚依旧散发着诡异温热的硬币,冰冷的金属触感与内里的温热形成诡异的矛盾,如同此刻她冰火两重天的心境。她下意识地将它紧紧攥在手心,那温热的触感仿佛成了黑暗中唯一一点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锚点,也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如果当初没有捡起它,没有在绝望中将它视为救命稻草…
就在这时——
“滴答…”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滴水声,毫无预兆地从仓库更深处、手电光柱暂时无法企及的绝对黑暗里传来!
王欢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受惊的猫一样猛地抬头,手电光柱如同利剑般刺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心脏在喉咙口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不是错觉!
那声音只响了一下,便归于沉寂。但在这绝对的死寂里,任何一点声音都如同惊雷!
是谁?还是…什么?是父亲?还是等待她的猎手?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几乎让她窒息。她僵在原地,手电光柱在黑暗中徒劳地晃动,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布满管道和铁架的混乱区域。黑暗如同有生命的实体,在手电光之外无声地蠕动、蔓延,仿佛随时会扑上来将她吞噬。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凝固。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王欢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
“滴答…”
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似乎更清晰了一点!位置…似乎就在前方那片光柱边缘的黑暗深处!
不能再等了!无论是人是鬼,她必须知道!
王欢强迫自己压下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心脏,牙关紧咬,将手电筒换到左手,右手则悄无声息地探入后腰——那里,别着她从“老码头”后厨顺来的、磨得异常锋利的剔骨刀!冰冷的刀柄入手,粗糙的缠布摩擦着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源自暴力的安全感,也让她想起那个油腻、腥臭、充满屈辱却也给了她短暂喘息的后厨。那时,她最大的烦恼是催债的短信和父亲的医药费账单。多么“简单”的烦恼啊…她竟有些荒谬地怀念起来。
她弓起身体,像一头准备扑击的猎豹,脚步放到最轻,每一步都踩在尘埃最厚、能最大限度吸收声音的地方,利用巨大的反应釜、横陈的管道和倾倒的钢架作为掩护,一点一点,朝着那“滴答”声传来的方向挪去。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和腐朽的味道,沉重地压迫着肺叶。手电光柱在前方的障碍物间小心地穿行、跳跃,每一次光影的晃动都让她心惊肉跳。
距离在无声的潜行中缩短。那“滴答”声变得规律起来,间隔大约十几秒一次,声音的来源也越来越清晰——就在前方一个被巨大、肮脏的帆布半遮盖着的、类似大型储罐或分离塔的基座后面!
王欢的心跳己经快到了极限。她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储罐外壁,金属的寒意透过薄薄的外套渗入骨髓。帆布的一角耷拉下来,在昏暗的光线下形成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阴影入口。那规律而单调的“滴答”声,正从帆布后面清晰地传来,如同某种倒计时。
她深吸一口气,混杂着铁锈、尘埃和未知恐惧的空气冰冷刺肺。握刀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她猛地侧身,手电光柱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带着她全部的警惕、孤注一掷的勇气和深埋心底的恐惧,狠狠刺入那帆布覆盖下的黑暗角落!
光柱撕破阴影,瞬间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没有预想中的伏兵,也没有狰狞的怪物。
光柱的中心,赫然是一张简易的、布满污渍的行军床!床上躺着一个极其瘦削、几乎被薄毯完全覆盖的人形!那人露在毯子外的手腕枯瘦如柴,皮肤蜡黄松弛,上面还贴着医用胶布!床边,一个简陋的点滴架歪斜地立着,上面挂着一个几乎见底的生理盐水袋,那规律而清晰的“滴答”声,正是从输液管末端、悬垂在枯瘦手腕上方的针头处传来的!一滴浑浊的液体,正缓缓凝聚、拉长,然后坠落,砸在下方一个脏污的小铝盆里。
“爸——?!”
一声嘶哑的、带着巨大惊骇、难以置信和撕心裂肺般痛楚的呼喊,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不受控制地冲破了王欢的喉咙,在这死寂的钢铁囚笼中凄厉地回荡开来!
时间仿佛被这凄厉的呼喊撕裂,瞬间倒流回一个多月前,那个弥漫着廉价香水、汗味和劣质消毒水气息的城中村夜晚。
王欢刚从“老码头”下晚班,拖着灌了铅般疲惫的身体,拐进出租屋附近一条狭窄、霓虹闪烁的巷子,想去那家常去的、通宵营业的馄饨摊买点吃的。巷子两旁是密密麻麻的“握手楼”,窗户里透出昏黄或暧昧的灯光,晾晒的衣服如同万国旗般在头顶飘荡。空气里混杂着炒菜油烟、下水道反味和廉价香水的刺鼻气息。
在一个堆满垃圾桶的拐角,她差点撞到一个蹲在地上的身影。那是一个年轻女孩,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上下,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廉价的、领口有些变形的针织衫,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旧帆布书包。女孩正剧烈地干呕着,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身体因为不适而微微发抖。她脚边散落着几本高中数学习题册和一个保温杯。
“你…你没事吧?” 王欢停下脚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她太熟悉这种被生活压垮的疲惫感了。
女孩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但写满憔悴的脸,眼睛很大,此刻却布满血丝和生理性的泪水。她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声音沙哑:“没…没事,可能吃坏东西了…谢谢。” 她试图站起来,身体却晃了一下。
王欢下意识地伸手扶了她一把。女孩的手臂很细,隔着薄薄的针织衫能感觉到骨头的轮廓。“要不要…去诊所看看?” 王欢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嘴唇,有些担心。
“不用不用!” 女孩连忙摆手,像是怕极了去诊所,“真没事,老毛病了,胃不太好…歇会儿就好。” 她扶着墙站稳,弯腰去捡地上的书和杯子。
王欢帮她捡起一本掉得较远的习题册,封面上写着“高一数学同步精讲”。她瞥见书页里夹着一张学生证的一角,照片上的女孩扎着马尾,笑容阳光,与眼前憔悴的模样判若两人。学生证上印着校名:XX师范大学(南港校区)。
“你是大学生?在做家教?” 王欢把书递给她,随口问道。能考上师大,在她们那个闭塞的县城,绝对是值得放鞭炮的喜事。
女孩接过书,抱在怀里,像是抱着某种珍贵的屏障,眼神闪烁了一下,低低地“嗯”了一声。“给…给一个高一的学生补数学。” 她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窘迫。
“那挺好,靠自己本事吃饭。” 王欢点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羡慕。如果当年家里没出事,她或许也能…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现实的沉重压了下去。
女孩苦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是苦涩。“本事…不够啊。” 她低声说了一句,声音轻得像叹息。“才高一,补课费比高三的低多了,人家家长觉得不着急。”她看着王欢身上“老码头”油腻的深蓝色工作服,眼神里没有轻视,反而有种同病相怜的疲惫。“你…也在打工?”
“嗯,餐馆。” 王欢简短地回答。
两人一时无言,站在弥漫着复杂气味的巷子里。沉默中,女孩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飞快地掏出一个屏幕碎裂的旧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立刻紧紧蹙起,脸上掠过一丝烦躁和无奈。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旁边接了起来。
“喂?嫂子…” 女孩的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掩饰不住的疲惫。
王欢离得不远,巷子又窄,断断续续能听到一些。
“…我知道…妈那个药钱…我…我这个月工资还没发…” 女孩的声音带着哀求。
“…哥他又输了多少?…我上个月不是才给他转过五百吗?…” 语气变得有些激动,随即又强压下去,“…嫂子,我白天要上课,晚上要做家教,才高一的孩子家长要求多,钱又少,我真的…我只有周末能去…”
“…他(指哥哥)在事业单位坐办公室,旱涝保收,就不能省着点花吗?打麻将…打麻将能发财吗?…”
“…我知道你照顾爸妈辛苦,可…可我也尽力了呀!我一天就吃两顿饭…”
“…好了好了…你别哭…我想办法…我再想想办法…周末…周末我多接一单…”
电话挂断了。女孩背对着王欢,肩膀微微颤抖着,过了好几秒才转过身。她用力抹了一把脸,再转过来时,脸上己经强行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只是眼圈红得厉害。
“不好意思啊,家里…有点事。” 她声音有些哽咽,飞快地低下头整理书包带子。
王欢看着她单薄的身体,那强行挺首的脊背,还有那双布满红血丝却强忍着不落泪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在泥泞中挣扎的自己,为了家人,透支着年轻的生命。
“你…很不容易。” 王欢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
女孩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委屈都压下去。“都这样。我们山里出来的,不拼怎么办?爸妈供我读书,种那几亩薄田,腰都累弯了。我哥…唉,好歹有个铁饭碗,就是指望不上,嫂子嫌他挣得少,整天闹,家里鸡飞狗跳。我…我不能再给他们添负担了。” 她的语气里有种超越年龄的认命和坚忍。
她顿了顿,看着王欢,犹豫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试探:“那个…姐,你知道这附近…有没有来钱…快一点的…活?白天上课,晚上…晚上也行。” 她的眼神躲闪着,不敢看王欢的眼睛,脸颊因为羞耻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王欢的心猛地一沉。她看着女孩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再看看巷子深处那些闪烁着暧昧粉红色灯光的发廊和按摩店招牌,瞬间明白了女孩口中“来钱快一点的活”意味着什么。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愤怒涌上心头。为了那点微薄的家教费熬到深夜,为了填哥哥赌博的窟窿和父母的药费…就要把自己推进更深的火坑吗?
“别去!” 王欢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有些急促。她抓住女孩冰凉的手腕,那纤细的触感让她心惊。“那种地方…进去就毁了!钱…总能想办法!家教…家教挺好的!熬过去就好了!” 她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但眼神里的急切和担忧是真实的。
女孩被她抓得一怔,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王欢。那眼神里有迷茫,有挣扎,也有一丝被陌生人关心的触动。但很快,更深的绝望和无奈覆盖了上来。她轻轻挣脱王欢的手,扯出一个极其苦涩的笑容。
“谢谢姐…我知道…可是…”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眼神空洞地望向巷子深处那片迷离的霓虹。“有时候…熬不过去的。” 她喃喃地说了一句,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就在这时,女孩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她低头看了一眼,是一条短信。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嘴唇哆嗦了一下。她猛地抬起头,匆匆对王欢说:“姐,我…我先走了!谢谢!” 说完,她像是逃避什么似的,抱着书包,低着头,快步朝着巷子深处那片更混乱、灯光更暧昧的区域走去,瘦小的身影很快被涌动的夜色和迷离的光影吞没,消失在一栋挂着“休闲阁”灯牌的旧楼入口处。
王欢站在原地,手里仿佛还残留着女孩手腕那冰凉的触感。巷子里劣质香水和油烟的味道混杂着,让她胃里一阵翻腾。那句“熬不过去的”像冰冷的石块,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她看着那栋吞噬了年轻身影的旧楼,仿佛看到了无数个在生活重压下扭曲变形、最终滑向深渊的灵魂。她自己,何尝不是被那枚硬币牵引着,一步步走向这化工厂的深渊?
她最终没有去吃馄饨。那个夜晚,巷子里女孩绝望而疲惫的眼神,和她消失在霓虹中的单薄背影,像一幅沉重的画,烙印在她的记忆里,成为这冰冷城市底层挣扎的又一个残酷注脚。她感到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哀,也感到一种更深的无力——她连自己都救不了,又能为别人做什么?
光柱颤抖着,死死钉在行军床上那枯槁的身影上。王建国露在薄毯外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高耸,皮肤是死气沉沉的蜡黄色,布满了松弛的皱纹和暗沉的老年斑。他紧闭着双眼,眼窝深陷,干裂的嘴唇微微张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带动着瘦骨嶙峋的胸膛极其轻微地起伏。插着输液针头的手背上,青紫色的血管如同枯萎的藤蔓般凸起着,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触目惊心。那滴落的浑浊液体,每一次“滴答”声,都像重锤敲在王欢的心上。
“爸——!” 那声凄厉的呼喊之后,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王欢淹没!她再也无法控制,像疯了一样扑到行军床边,冰冷的剔骨刀“当啷”一声掉落在积灰的地面上。
“爸!爸!是我!我是欢欢!你看看我!” 她颤抖着伸出双手,想要触碰父亲枯槁的脸颊,却又怕自己的碰触会惊碎这脆弱的存在。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只能紧紧地、紧紧地握住父亲那只没有输液的手。那手冰冷得如同冰块,枯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包裹着骨头,硌得她生疼。
“爸…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用…是我害了你…” 压抑了太久的自责和悔恨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跪倒在行军床边,额头抵着冰冷的床沿,泣不成声。如果当初她没有接受那枚硬币,如果她在机场没有丢下通行证,如果她能早点找到父亲…无数个“如果”像钢针一样刺穿着她的心。她握着父亲冰冷的手,感觉自己的灵魂也在一点点被冻僵。黑暗中,只有她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和那规律得如同丧钟般的“滴答”声,在这巨大的、冰冷的钢铁坟墓里绝望地回荡。
她没有注意到,或者说,巨大的悲痛让她暂时忽略了——
在她扑到床边时,那枚被她紧紧攥在手心、带着诡异温热的暗铜色硬币,从她指缝间滑落,无声地掉落在行军床下厚厚的积灰里,暗沉的表面在昏黄的光线下,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