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秋端着那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
站在院子中央,
寒风卷曲她花白散乱的鬓发,
露出那张己经有岁月风霜的、却异常平静的脸。
李爱红那尖利的哭声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像一群烦人的苍蝇。
她没吼,也没骂,
只是手里那碗稀粥,
又往上举了举,让周围所有人都能看得更清楚些。
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针,
清晰地扎进每个人的耳朵眼儿里:
“对,”
她开口了,目光平静地扫过李爱红那张扭曲地脸。
“你嚎的对!”
“老娘就是想男人了。”
轰——!
一句话,像在人群里扔了个二踢脚!
炸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连李爱红的哭声都卡在了嗓子眼儿,
忘了往下嚎。
她......居然承认了?
王清秋扯了扯嘴角,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苍凉和狠绝:
“我想找个男人,找个知冷知热、知道心疼人的男人!”
“找个不会趴在我身上喝血、嚼骨头、嘬骨髓的男人!”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积压了几十年的血泪控诉,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人心上!
她的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猛地射向呆若木鸡的李爱红,
又扫过门口探头探脑的李建军,
窗口影影绰绰的李建国,
以及院子里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邻居。
“不像你们!”
她手中的粗瓷碗猛地指向李爱红,
碗里的稀粥晃荡着,
几乎要泼出来,
“不像你李爱红!”
“二十好几的大姑娘,追着老娘的屁股后要钱买皮鞋!”
“你脚上那双翻毛的,还是老娘卖了陪嫁的银镯子给你换的!”
“你还有脸在这儿嚎丧?!”
李爱红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下意识地把穿着开胶的皮鞋的脚往后缩。
王清秋的碗口又猛地转向李建军的方向:
“不像你李建军!”
“你装工伤骗老娘的卖血钱!钱呢?吃进狗肚子里了?”
“还是喂了哪个窑姐儿?!”
窗后的李建军像被蝎子蛰了,
猛地缩回头。
碗口最后扫过老大李建国可能藏身的位置:
“更不像你,李建国!拿着老娘的钱,给相好的寡妇买新袄子!”
“装孝子贤孙!”
“我呸!”
“你那孝心,是喂了狗了!”
一连串的控诉,句句见血,字字诛心!
把几个孝子孝女最龌龊、最不堪的老底儿,
当着全院人的面,
血淋淋地撕开!
院子里死一般寂静。
只有寒风刮过屋檐的呜咽声。
刚才还议论纷纷的邻居们,
全都哑巴了。
看向李爱红、李建军方向的眼神,
瞬间充满了鄙夷和难以置信。
原来......原来是这样?!
王清秋看着众人变幻的脸色,
冷笑了一声,
把手里的碗放低,
凑到嘴边,唏哩呼噜喝了一大口那清汤寡水的棒子面粥。
然后,她把碗底亮给所有人看,
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看看!都睁大眼睛看看!这就是你们嘴里那个老不羞,想补贴野男人的老娘!”
“这就是我吃的好饭食!”
“这就是你们这群蚂蟥托生的好儿女,给你们亲娘挣来的好日子!”
她的双眼环视一周,
做好落在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的李爱红身上,
振地有声地砸出那句酝酿己久的话!
“我老不羞?哈!”
“老娘就算真找个老头儿,那也是堂堂正正!”
“总好过你们这些年纪轻轻、有手有脚,却啃得满嘴流油,”
“还嫌老娘丢人现眼的——小不要脸!”
“小不要脸”西个字,像西记响亮的耳光,
狠狠抽在李爱红的脸上,也臭在所有心思各异的儿女和看客身上。
李爱红“ 嗷”一嗓子,
再也承受不住这当众的羞辱和周围针扎似的目光,
她捂住脸,哭着扭头就跑。
连那双开胶的皮鞋都跑掉一只也顾不得上了。
院子里的议论风向,彻底变了。
王清秋端着空碗,
挺首了脊梁走回她的小耳房。
身后,是死寂过后骤然爆发的,更加汹涌的议论浪潮,
矛头首指那几个被扒了皮的白眼狼。
而李爱红冲回屋里,
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眼里却燃起了疯狂的怨毒:
“老不死的,”
“你敢毁我的婚事!”
“我跟你没完!”
“我要让你也尝尝我今天的滋味!”
王清秋“哐当”一声关上小耳房那扇薄的像纸板一样的破木门,
将门外所有的喧嚣、议论、还有那些或复杂或鄙夷的目光,
统统隔绝在外。
世界,瞬间被压缩进这方寸之地。
一股混合着霉味、灰尘味和淡淡糊纸板得胶水味的阴冷空气扑面而来。
这间耳房,名副其实,就是个靠着正房山墙搭出来的“耳朵”,
窄小,低矮,光线昏暗。
墙角堆着她仅有的破铺盖卷儿,
一口掉了漆的小木箱,
还有那一堆赖以糊口的纸板和浆糊盆。
墙壁薄的能听见隔壁老大孩子哭闹的声音,
更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寒气。
她走的那个小小的,用几块砖头垒起来的坚毅的煤炉子旁,
炉火半死不活地燃着,
上面坐着一个熏的黢黑的铝锅。
锅里熬着稀薄的棒子面糊糊,
正咕嘟咕嘟冒着可怜的小气泡。
她从旁边一个破篮子里摸出个又冷又硬的窝窝头,
用根铁丝穿着,架在炉口上方烤着。
窝头粗糙的表皮被火舌舔着,
渐渐变得焦黄、酥脆,
散发出一种混合着两世焦香和烟火气的独特味道。
王清秋就蹲在路子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跳跃的火苗和渐渐变色的窝头,
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就在这时,一股霸道浓烈的炖肉香气,
像一条滑腻腻的毒蛇,
毫无阻碍地穿过薄薄的墙壁,
蛮横地钻了进来!
是隔壁老三家,
那香气浓郁得化不开,
带着油脂的醇厚和八角花椒的辛香,嚣张地弥漫在小小的耳房里。
瞬间盖过了棒子面糊糊那点可怜的清香。
紧接着,张丽那拔高了几度,带着明显炫耀和恶意的尖嗓门,
也清晰地传了过来:
“建军,快尝尝!我这五花肉炖的烂糊不?”
“我可是按照我妈教的法子,先煸出油再炖的!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