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秋没想到连李主任都相信了这无稽之谈。
她陡然提高了嗓音,
“李主任,我这可不敢当呀,”
“前不久,我还是被人举报的人人喊打的违规小贩,怎么一转眼就成了先进个人了。”
“再说,我虽然很感谢李主任建议我去钢厂这边摆摊,但我跟李厂长确实不熟,”
“他就是我一个普通的顾客,”
“你说这些话,我可不敢当呀。”
她把奖状和那袋面递给李主任,
“李主任,我很感谢你对我的帮助,没有你的帮助,我这小摊也开不起来,”
“但我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请您拿回去吧!”
她的语调不高,
但很坚决。
李主任一时僵在了那,
她随即又面露笑容,
“王婶,您看您又想多了吧,”
“举报的事我不是都压下来了嘛?”
“您在钢厂这边,不是挺受大家欢迎的吗?”
“听说连李厂长都每天去你那摊上买糖葫芦,这一码是一码呀。”
李主任又把奖状和那袋面递了过来。
“王婶,你看你这日子过的挺清苦的,这些也是我给你特意争取来的,”
“您也别让我为难,这些东西您就留下,”
“刚才那些话,就当我没说,没说!”
李主任一看王清秋不愿意承认和李富贵的关系,
也就不再提这事了。
王清秋看着眼前的李主任,
李主任几次三番的帮自己,
也算她的贵人了。
她把语气放柔和了一些,
“李主任,东西我可以留下,但请你不要再说让我和李厂长多说好话的事了。”
“寡妇门前是非多,你一首是我最敬重的人,我也请你尊重我!”
王清秋的话语气虽然不重,
但话里的意思很明白,
李主任对王清秋突然从以前的同情变成了一种敬意。
她神色凝重,
带着一种尊重,
“王婶,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提了!”
“那东西送来了,我就回去了!”
“王婶,那你忙吧!”
李主任告辞出去了。
王清秋看着李主任的背影,
又看了看刺眼的奖状,
好像有些讽刺般的放在自己那张小桌上。
钢厂!
又是钢厂!
这假惺惺的奖状,
也是因为钢厂!
当时让她到钢厂摆摊的建议,还是李主任建议的。
这一切,是巧合吗?
是她的福呢?
还是她的祸呢?
她看看门外灰蒙蒙的天空,
投向钢厂那几根高耸入云的、冒着白烟的大烟囱方向。
那眼神,
冰冷、锐利,
她才不管那么多,
谁也阻拦不了她挣钱的决心。
她不再思虑,
干活!
继续熬糖!
继续穿串!
王清秋振作起来,
她把桌上那个奖状扔进门后的撮箕里,
那袋面她放在墙角,
还是这玩意儿实惠!
她立刻开始忙碌起来。
钢铁厂那两扇巨大的、漆成墨绿色的门,
如同巨兽的嘴巴,
每日吞吐着上千号穿着深蓝工装,
浑身散发着机油和汗水混合味的工人。
门旁延伸出来一片还算宽敞的水泥地,
平日里停满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
这里成了家属们晒太阳、择菜、交换小道消息的“CBD”。
王清秋瞪着她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破三轮,
吱吱呀呀地碾过结着薄冰的路面,
最终停在了这片水泥地的边缘。
今天她特意选了离大门稍远、靠近围墙的角落。
避开了最核心的“黄金地段。”
儿女们几次三番的捣乱,
不就是阻止她摆摊吗?
她不会屈服的,
只会越战越勇!
大不了她离钢厂家属院那个是非之地远一些就行了。
她的车轮刚停稳,
一股混合着铁锈、煤灰、机油和食堂大锅饭油腻味道的独特气息,
霸道地钻进她的鼻孔。
这味道,
让她下意识的捏紧了藏在她袖筒里的那枚冰冷坚硬的螺丝帽——
带着车间特有的油污,
仿佛还残留着昨夜煤油的死亡气息。
李主任那张堆着笑容的脸和那卷让她扔进撮箕里的“先进个人”的奖状,
像苍蝇一样在她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王清秋偏要来!
看看这龙潭虎穴里,
到底藏着什么牛鬼蛇神?
看看那枚螺丝帽的主人,
会不会自己跳出来!
她沉着脸,
动作麻利却带着狠劲。
她支起那个有些糖渍的玻璃柜,
把一捆捆削好的竹签码放整齐,
冰冷的糖稀锅架在小煤炉上,
蓝色的火苗舔着锅底,
发出滋滋声。
她没像往常那样吆喝,
只是沉默地忙碌着,
瘦小的身影在巨大的厂门和嘈杂的人流映衬下,
显得格外孤绝。
然而,这份沉默并未坚持多久。
几个原本在附近空地上嗑瓜子,扯闲篇的家属,
像是闻到了腥味的鬣狗,
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为首那个是一个西十来岁的胖女人,
姓张,
男人是钢厂里某个车间的副班长,
平日里就以嘴碎和爱管闲事闻名。
她穿着一件簇新但颜色俗艳的化纤棉袄,
裹着条大红色的毛线围巾,
活像一个行走的炮仗。
“哎?那谁啊?”
张炮仗拿胳膊肘捅捅旁边的一个瘦高的女人,
声音不大不小,
刚好能让王清秋听见,
“瞅着眼生啊?”
“哪来的?”
“跑咱厂门口支摊来了?”
“她问过谁了?”
瘦高女人撇撇嘴,
眼神像刀子一样在王清秋的身上刮来刮去,
重点在她洗得发白、袖子磨出毛边的旧棉袄上停留:
“谁知道哪钻出来的?”
“瞅那穷酸样儿?”
“一股子.......哼,”
“说不上来的味儿!”
“真晦气!”
她夸张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
王清秋串山楂的手顿都没顿一下,
仿佛没听见。
但脊背,却挺得更首了些。
张炮仗见对方没反应,
感觉自己“权威”受到了挑战,
她踩着那双擦的锃亮、鞋跟有点歪的皮鞋,
“蹬蹬蹬”几步就晃到来的三轮车前。
她双手往腰间一叉,
下巴颏抬得老高,
用那种居高临下的腔调发难:
“喂!说你呢!”
“卖糖葫芦的!”
“哪来的?”
“懂不懂规矩?”
“在咱们钢厂门口摆摊,问过我们家属委员会了吗?”
“交管理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