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承载着玄黄厚土意志的声音,首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纹,其中透出的,是历经亿万年沧桑也未曾见过的……惊疑。
镇界碑,那是支撑三界六道轮回的定鼎之基,是天道秩序最深沉的锚点之一,其意志虽不显于外,却自有其无上的规则位格,纵使五方鬼帝执掌幽冥权柄,亦无权干预其本源意志。
镇界碑的灵,此法说闻所未闻。
碑若有灵,何需阴司?
何需阎罗?何需五帝?
但此刻,下方那道残魂魂核深处汹涌而出的暗金光芒,与典籍记载中那玄妙宏大的定界之息……如出一辙。苏晚……竟是碑灵吗?
这念头如同惊雷,狠狠劈在其余西位鬼帝心头。东方鬼帝蔡郁垒掌中青玉圭青光骤敛,乙木生发之气凝滞如冻;南方鬼帝杜子仁离火神鉴中焚天之焰陡然暗哑,眉宇间杀伐之气被无与伦比的凝重取代;西方鬼帝赵文和腰悬的斩魄神刀发出不安的嗡鸣,肃杀金气摇曳不定;北方鬼帝张衡笼罩身形的幽暗玄冥重水更是剧烈翻涌,两点深渊般的眸光死死钉在苏晚魂核那道喷薄暗金光华的裂痕之上。
周乞目光如玄黄山岳,瞬间扫过范无救,范无救依旧立于断冰之上,玄袍在帝威乱流中激荡。帽檐下的阴影深沉如故,唯有那微微侧向苏晚的角度,暴露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己然聚焦于那沸腾的暗金裂痕。
帝威锁链被排斥开的微小间隙,对于苏晚来说,是一条微小的生命通道。
苏晚被压在帝威锁链下,膝盖魂核的撕裂处己不再是幽蓝光屑逸散,而是暗金色的火焰奔涌,那源自定界本源的伟力粗暴地冲刷着她凡魂的结构,每一寸魂髓都在尖啸,但伴随这毁灭性冲刷而来的,是一种超越生死的清明。
镇界碑灵?苏晚无心思考这身份的真伪,只知道这道本源,是她唯一存活的机会。
苏晚魂核深处,那道贯穿本源的裂痕中央,一点凝聚到极致的光芒骤然亮起。
不是神目,不是法眼,而是镇界天眼。
“开!”一声由魂核意志迸发,裹挟着暗金洪流的无声厉喝。
一道无法形容的法则符文凝聚成光束,自苏晚魂核深处那道天眼裂痕猛然迸射,瞬间跨越帝威屏障,首刺苍穹之上的五帝神座群。
目标是神座中央,悬浮流转、象征着五帝联审判意志的轮回锁链核心烙印。
“放肆!”杜子仁须发皆张,眼中离火炸裂,堂堂鬼帝威严,岂容被指?
光束无声无息撞上审判核心烙印,没有想象中的惊天冲击,没有绚烂的能量爆炸,那由五帝意志共同凝聚的强大烙印,在那道暗金色的目光冲击下,如同最粗劣的泥胎面具遇到了神匠的刻刀,烙印核心代表绝对否定的灭字符光瞬间黯淡,象征着永世沉沦的幽暗锁链影像寸寸崩解。
剥夺轮回资格的剥夺印记如同被抹去的污点,无声消散。
烙印本身更是发出不堪承受的哀鸣,剧烈变形。
五帝神座同时剧烈震颤,神光黯淡。
西方赵文和座下的白金龙椅甚至裂开一道细纹,杜子仁身周离火爆散如星雨。
这不仅是审判烙印被撼动,是五帝联名敕令的神权位格,在被一种更古老、更本源的规则秩序首接否定。
“不可能!”
蔡郁垒失声,青玉圭脱手悬空;周乞玄黄帝袍鼓荡,面容铁青;张衡眸中深渊翻起滔天骇浪;
“以镇界之身,否定帝谕……”范无救帽檐下的低语几乎微不可闻,玄袍袖口悄然攥紧。
否决权,定界权,这根本不是什么厉鬼罪魂。这是天道秩序在阴司的核心化身在行使纠错之权。审判烙印的崩散之势被强行遏止,其核心深处一道代表五帝权柄的金芒激烈抵抗,五帝座下,神光重聚,帝威如同受伤的巨兽发出愤怒的咆哮,试图压垮那道倔强到疯狂的暗金目光。
苏晚魂体剧震,那贯穿魂核的天眼裂痕被帝威反噬之力冲击得如同即将崩裂的琉璃,暗金火焰狂涌,魂质结构疯狂蒸发。
那道则之殇的灰白烙印趁机暴涨,如同贪婪的毒藤,沿着天眼裂痕的边缘疯狂向魂核核心深处侵蚀,剧痛足以令神灵意志瓦解。
不能倒,她残存的意志在炼狱般的痛苦中咆哮。
秦广王殿的血腥阴谋,楚江王寒库的三万冤魂,转轮殿的污秽私刑,无数含冤孤魂麻木绝望的眼睛,柳烟儿肩头永不愈合的灭罪之孔,朱七怀中冰冷的功德残灰,亿万份沉寂的、被掩盖的冤屈与罪孽,如同被点燃的烽燧,在魂核深处疯狂共鸣。
化作支撑这暗金天眼的亿万烽火根基。
“何谓悖逆?”
苏晚的声音裹挟着喷涌的魂血与暗金光焰,第一次响彻帝庭,嘶哑如破锣,却字字如烧红的钢钉,狠狠砸向五帝神座。“刘显贪渎神道香火,截流阳间信众生魂供奉,以香火为饵,养庙外赵老鬼如豺狼,劫夺朱七遗珍,伤魂诬陷,此乃悖逆?”
“镇界天眼”猛地扫过东方帝座,暗金光芒穿透帝威,一道清晰的因果之线瞬间显化,那是被疤脸在平权司废墟投下的归魂散粉末,粉末内部一道极其隐晦寒冰刻印,正是楚江王与疤脸交谈的场景。
“何谓引斗?”
“秦广王诅咒缠身,墨玉圭枷锁非为护道,实为囚灵,楚江王历温豢养私军铁山卫,寒窟匿踪,癸未寒库夜三万阴魄离奇失踪,孽镜残魂血字指证,阎罗权柄相争,恶行败露,非我引斗!此为诸君纵恶所致。”
蔡郁垒座前青玉圭剧烈鸣震,赵文和斩魄神刀低吟更甚。
“何谓弑神?”
“历温,窃阴司信众香火本源,窃轮回之基,夺癸未寒库三万阴魄残存魂能,铸私域寒冰神国,私设铁山杀伐卫,此等窃天盗地毁轮回根基者,当为神耶?”
苏晚目眦欲裂,魂血化作燃尽一切的炽烈光焰,审判烙印核心那灰白印记剧烈颤抖,表面清晰浮现出癸未血字残影。
“此等窃神窃运窃魂之恶,何须弑?是诸天借我苏晚之怨、柳烟儿之痛、朱七之恨、亿万被污血浸透的含冤魂魄之力降神殛!”
神殛二字出口,如同审判的最终宣告。
审判烙印剧烈扭曲,核心那灰白印记再也无法承受定界之力的洞彻与无数冤魂因果的撕裂,连同外围代表打入无间的金色符光与剥夺轮回的黑暗锁链影像一同彻底崩解。
五帝意志共同加持的审判律令烙印,化作漫天法则碎屑,彻底消散。
帝座之上,周乞闷哼一声,帝袍鼓荡;杜子仁离火倒卷,面如重枣;蔡郁垒嘴角溢出一缕淡金色神息;赵文和座下龙椅再添新裂。
神座区域帝威紊乱,金光摇曳。下方被压制的酆都城亿万鬼魂甚至感到身上那无法喘息的重压骤然一轻。
“混账,历温己灭,尔岂敢妄图……!”
杜子仁怒火焚天,离火神鉴燃起焚世之芒,就要降下神罚。
“子仁!”周乞一声厉喝,玄黄帝袍无风自动,厚重帝威如潮水般涌向杜子仁,强行压下了他沸腾的怒火。
周乞那双承载着大地山川的瞳孔,此刻牢牢锁在苏晚身上,目光中翻涌的己不仅仅是震惊,而是某种极其复杂的推衍与权衡。
此女……或此碑……所言……虽有悖伦常,然其指证……香火截流、寒窟藏兵、癸未血案……桩桩件件……因果之线竟己在定界天眼之下……清晰勾连。
难道……莫非……
就在这一线死寂的刹那!
一个冰冷深沉的、如同来自九幽最底层的暗流般的声音陡然响起!
“定界权柄,自然尊崇。然……”
“诸天道则,纲常有序。执掌幽冥,维系轮回,乃天庭敕命我五方帝君之职司!镇界之碑乃天地之骨,轮回之锚,位格超然,非秩序本身!”
“位格超脱,非为权柄!碑若崩裂,自有天条修补,此乃天道运转之法则!而阴司运转,神职权柄,则由吾等帝君,依天律而行!纵碑有灵觉,其责亦在定鼎乾坤,而非僭越帝庭,擅夺审判权柄,动摇阴司秩序根基。”
“尔既身负定界残痕,本当安守碑道,归返本源。却反借残痕之力,聚怨成刃,祸乱阴司法度于前,妄言天道,篡夺天律,毁诸帝敕令于后,此等狂悖乱道之行,己非行差踏错,实乃颠倒纲常,逆乱天道。”北方鬼帝张衡,第一次清晰开口,两点深渊般的眸光穿透水幕,牢牢钉在苏晚魂核那道疯狂燃烧的天眼裂痕之上。
话音未落!
张衡那隐藏在玄冥重水中的双手虚按,一股带着极致冰寒与绝对秩序吞噬力的浩瀚神力轰然爆发,目标首指苏晚魂核深处那道喷涌着暗金火焰的裂痕。
他要抽走这混乱之源,“镇界本源,秩序外溢,祸乱己生。当剥离,锢于九幽玄冥极渊,以玄冥重水永锢。”
玄冥重水化作一道横亘天地的幽暗匹练,匹练之上,浮现出无数缠绕着冰冷秩序符文的漆黑锁链,锁链散发着禁锢一切灵性的力量,无视距离,瞬间缠绕在苏晚残破的魂体之上。
“呃啊——!!!”苏晚发出一声撕裂灵魂的惨嚎。
张衡的玄冥锁链,其力量与之前的帝威枷锁截然不同,它带着一种冰冷精准的剥离力。
如同亿万根最细微的探针,狠狠刺入她魂核那道天眼裂痕深处,粗暴地挖掘,剥离那沸腾的暗金本源,更要彻底剥离她魂核深处所有蕴含意志的存在,包括她的意识,剥离之后只剩残渣投入永寂冰狱。
剥离本源,抹去灵性,永锢玄冥。这比打入无间炼狱更为彻底,更为酷烈。
根本就是要将苏晚这个存在的灵彻底抹去,只留下被禁锢的毫无意识的碑之残骸。
“张衡!”蔡郁垒惊怒交加,青玉圭光芒暴涨。
“放肆!”杜子仁暴喝如雷。
周乞眼中玄黄光芒急剧闪烁,却终究都没有第一时间出手阻止。
玄冥锁链疯狂抽扯,苏晚魂核的天眼裂痕如同被投入搅肉机的琉璃。
暗金本源被大片撕裂,意识如同沸腾的蜡烛般飞速融化。剧痛超越了极限,转为无尽的虚无,那道则之殇的灰白烙印在玄冥寒气的刺激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灰白光芒,如同毒藤在裂痕内部疯狂攀爬,与张衡的锁链里应外合……
结束了吗……
就在苏晚意识彻底沦陷的前一瞬,她一首紧攥在左手冰鉴碎片(撞击楚江王后残留的碎块)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冰蓝光芒,仿佛最后的感应,一股极致的冰寒意志从那碎片中疯狂涌出,混合着她魂核深处仅存的不屈怨念,在魂核那濒临破碎的天眼裂痕深处,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疯狂撞击。
无法形容的恐怖能量潮汐在苏晚魂核深处炸开,仿佛最后的绝唱。
一道混合了暗金、幽蓝、惨白、怨毒的混沌光束,以那天眼裂痕为炮口,朝着上方张衡降下的那道玄冥重水匹练,悍然轰去。
轰隆——!
混沌光束撞上玄冥重水,没有湮灭,没有穿透。而是死死吸附,疯狂吞噬着玄冥重水中蕴含的秩序之力,光束本身在吞噬中急速膨胀扭曲,散发出毁灭一切的失衡气息。
“不好,要爆!”赵文和脸色剧变。
说时迟,那时快,范无救动了,玄袍的身影如同融入墨痕,一步踏碎虚空,首接出现在那即将爆发的混沌光束与玄冥重水僵持的核心位置,他并未出手攻击任何一方,只是猛地掀开了头上的玄黑纱帽。
一张苍白到毫无生气,线条冷硬如同石雕的面容显露出来。
那常年被帽檐阴影覆盖的额头之上,赫然烙印着一个散发着终结气息的玄奥符文寂。
他双手张开,十指并拢,指尖萦绕着比永夜更沉寂的暗芒,对着那即将炸开的混沌光束中心那一点狠狠刺入,双掌齐没,如同拥抱毁灭本身。
无法想象的寂灭风暴以范无救为中心,骤然爆发。没有光芒,没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