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黑色的敕罪玉圭落入掌心,其重逾山岳。
冰冷、沉钝,裹挟着六道轮回本源的浩瀚意志,沿着苏晚苍白的手指瞬间爬满全身。
那不是镇压,而是枷锁。
是来自阴司最高意志的——“规诫”。
闭门十日。
罚俸三载。
静思抚魂。
九个字,如同九根冰冷的楔子,带着秦广王殿不容置疑的威严,贯穿而下,死死钉在了苏晚以血碑昭示的、刚刚燃起的铁血法度之上!
那墨色玉圭便是此谕的载体,其内蕴含的古老法则之力,如同最沉重的锁链,缠绕在平权司这方废墟孤岛的每一个角落,也缠绕在苏晚那支裂痕遍布的判官笔与魂核深处那道细不可查的伤痕上。
“退——!!”
“疤脸”鬼吏的嘶吼在死寂中炸开!
不再是之前的凶悍决绝,而是带着一股近乎本能的恐惧与驱赶!
他那张布满血污与狰狞疤痕的脸扭曲着,率领着几个同样惊魂未定的属吏,如同被火燎了屁股的野狗,粗暴地推搡着、呵斥着刑台前那些刚刚见证了神火焚魂、还沉浸在绝对恐惧与茫然中的鬼魂们。
“……退!统统退散!”
“……没听见敕命吗!平权司闭门!”
“……十日!十日之内,擅闯司衙者,镇杀勿论!”
“……走!快走!!”
驱赶的厉喝混着鬼卒锁链的抽打声、鬼魂的痛呼和惊恐的低语,如同混乱的潮水,迅速淹没了血碑区域的肃杀与死寂。
亿万道目光在最后的敬畏与茫然中离散,投向那废墟入口,投向酆都城迷离而冰冷的街巷深处。
人潮如同退潮般散去。
留下满地狼藉——践踏的碎痕,残余的灰烬,还有空气中依旧弥漫不散的、混合着香火焦糊与无形寂灭的冰冷余韵。
血碑依旧矗立,如同受了伤却不肯倒下的巨兽,暗金色的碑体在渐渐散去的浊世阴光下显得更加棱角分明,流淌其中的暗金纹路如同凝固的、无法宣泄的雷霆。
“柳……柳烟儿……你怎么样了?”
陈二姐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她用力搀扶着几乎在地的柳烟儿。
柳烟儿脸色白得透明,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牙关紧咬。
肩头那道被无形寂灭余波“安抚”下去的紫色伤痕处,此刻如同埋入了万根滚烫的钢针,那冰火交织、钻心蚀骨的剧痛并未消失,反而在神火余烬之力的刺激下,沉淀为一种更加深沉、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阴毒灼痛!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魂核深处的悸动。
她想回答,嘴唇却哆嗦得发不出声音,只能虚弱地摇摇头。
枯瘦的朱七站在一旁,手里紧紧攥着那块己失去所有光泽、如同普通瓦砾的功德簿残片。
他呆呆地看着方才刘显“消失”的那根暗金色石柱,那柱体上留下的细微漆黑孔洞像一只冰冷嘲弄的眼睛。
又看向痛苦颤抖的柳烟儿,再看看石案后那道沉默握着墨玉圭的素白身影。
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像冰冷的污水,一遍遍冲刷着他刚燃起一点希望的魂核。
平权司……闭门了?
那……刘显的爪牙还在外面,赵老鬼的同伙还没清算……我呢?
我还能继续告吗?
他手中的碎石片滑落在地,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大人……大人……”
老鬼吏佝偻着腰,蹒跚到石案前,枯槁的脸上布满愁云,“柳姑娘的伤……恐怕要撑不住了……还有那敕命……闭门十日……这……”
“疤脸”鬼吏也带着残余的凶戾气息和一丝惶恐凑了过来,半边脸的疤痕抽搐着:
“大人!闭门……我们真要闭门吗?外面那些城隍庙的余孽……”
苏晚没有回应。
她只是缓缓合拢了握着墨玉圭的手掌。
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首接冻结魂识。
那沉甸甸的枷锁感更清晰地透过玉圭传递而来,不仅禁锢平权司的司门权柄,更深切地感应到——只要她尝试以平权司之名催动掌中判官笔去追索城隍庙余孽、或强行干预司外之事,这玉圭内蕴含的法则之力便能瞬间引动天地反噬,其威能足以瞬间重创她的根本!
闭门!
秦广王用这枚玉圭,画地为牢。
她甚至能感觉到,玉圭内的法则锁链在尝试触碰她手中判官笔的裂痕深处、魂核内部那道被强行融入的镇魂碑灵残念……一种更隐秘的、仿佛要将她这柄“过于锋利的刀”暂时打磨得更温顺一些的意图。
她目光微垂,落在另一只手上紧握的、那支此刻沉寂得如同凡铁枯枝的判官笔上。
黝黑的笔身裂痕密布,方才硬撼青玉法坛、引动血碑、点燃神火带来的巨大消耗,此刻在墨玉圭的枷锁下,如同火山被压上了冰川,内部的岩浆在冰层下翻滚、咆哮、却暂时无法喷薄。
良久。
“清场。”
苏晚终于开口。
声音不高,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沙哑。
“疤脸”一愣:
“清……清场?大人是说……”他看了看外面散去的人潮,“赶他们走?”
“司内。”
苏晚的目光扫过地上蜷缩的柳烟儿,痛苦挣扎的陈二姐,失魂落魄的朱七,惊惶不安的老鬼吏,“所有无关者,暂离司衙区域。”
“疤脸”眼中凶光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低声道:
“是!”
他立刻转向那几个惶恐的属吏:
“听见没有!扶着柳烟儿和那女的,带上那小崽子,到司衙……哦,废墟后面那片相对完整点的墙角守着!快!”
他又看了眼面如死灰的赵老鬼尸体,“把这垃圾也拖走!”
属吏们如蒙大赦,慌忙架起柳烟儿等人,拖走瘫倒的赵老鬼,退向废墟深处那片被半截断墙勉强遮住风雨的角落。
场中瞬间只剩苏晚一人。
血碑如山耸立。
墨玉圭在左手,冰冷似狱。
黝黑法笔在右手,沉寂如渊。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刑台中央那根束缚过刘显的暗金色石柱——那根以法印余烬、污秽神源、融合裁决意志而成的刑柱。
石柱之上,那个被焚魂黑火穿透留下的、细小深邃的漆黑孔洞,此刻在周遭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眼。
秦广王墨玉圭的法则锁链如同无形蛛网,缠绕着这方孤岛,也缠绕着她体内的力量。
她能清晰地感应到锁链正在试图“安抚”、“压制”她判官笔深处的躁动。
更在隐隐触碰、隔绝她试图沟通、引动身前血碑的力量——似乎秦广王也在忌惮这口融合了污秽神源的“血刃”。
但就在这被重重法则锁链束缚的瞬间,苏晚幽蓝的瞳孔最深处,仿佛有一道亘古不化的冰裂痕无声张开!
玉圭锁链在压迫。
却也如同最残酷的磨刀石,将她体内那来自千年古墓的怨厉本源、大梁御史的浩然风骨、镇魂碑灵的守护残念、生死轮转的判决意志、以及方才那焚神寂火的毁灭锋芒……
这些原本在她力量体系内激烈冲撞、彼此排斥的庞杂伟力,在最深沉的压力下,逼到了极致!
逼到了一种极其危险的、濒临彻底崩碎却也同时被推向某种极致精炼的临界状态!
裂痕在加宽?不!
是裂痕在变深!变锐!如同万载冰河下被极寒冻结、压实的亿万锋芒!
嗡——!
左手掌心的墨玉圭突然传来极其沉重的一次脉动!
仿佛里面的法则感受到了下方某种力量蜕变前的极致凝练!
玉圭光芒微闪,无形的枷锁骤然收紧!
企图将苏晚的蜕变强行打断!
就在这一刻!
苏晚的右手猛地抬起!
没有催动任何规则之力,甚至没有引动一丝魂力波动!
仅仅是用最纯粹的、不含任何神异的动作!
将那支沉寂的黝黑判官笔的笔尖——对准了石柱上那个漆黑如墨、通向纯粹虚无寂灭的孔洞!
笔尖触洞!
滋啦——!!!
一股极其微弱、却蕴含着恐怖法则斥力的无形风暴猛地从孔洞内部、从玉圭之中、从笔尖触处爆发开来!
苏晚的魂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判官笔嗡嗡狂震!
左手墨玉圭上的冰冷锁链瞬间光芒大盛,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冷毒蛇钻入她的魂识!
然而,就在这恐怖的法则对冲风暴核心!
在那电光石火的刹那!
苏晚感觉自己的整个意识、连同手中的法笔、左手的玉圭,都被瞬间投入了一个奇异的状态!
一个无限小、无限凝炼、如同宇宙原点的状态!
时间、空间、所有法则的扰动……在那一刻都被排斥!
只剩下了绝对的、永恒的……死寂与虚无!
就在这绝对的虚无寂灭之中!
“锵!!!”
一声并非来自现实,而是首接在她灵魂深处炸响的、仿佛神兵斩破混沌的金石交鸣之音!
她的神念之中,仿佛“看”到了一幕景象:一支沾染着神血、刻满断裂法纹的判官笔残骸(赵德茂的暗金神铁判官笔投影?刘显神格崩碎后的怨念?),在死寂虚无中被一股无法理解的力量强行碾碎!碎屑化为粉尘!
那些粉尘在绝对死寂中沉浮,又被一股源自血碑煞气与她自身无尽锋芒共同激发的意志所吸引、捕捉、重新凝聚!
最终,在她的“注视”下,那无数崩碎的神兵怨念粉尘,竟于虚无中,被血碑的煞意与她的锋芒强行锤打、熔炼……最终凝聚成了微不可察的三枚细针!
第一针,幽蓝,尖锐如冰,承载着千年怨毒与破尽虚妄的洞彻!
第二针,玄黑,沉凝似狱,缠绕着生死轮回的判决意志!
第三针,淡金,微芒如星,由镇魂碑灵的守护残念与焚魂神火的最后净灭余晖交织而成!
三枚细针!其质无形!其锋微不可察!其重逾万钧!
其核心,凝聚着她在神火寂灭、面对终极虚无时被强行淬炼出的那一点超越恐惧、超越愤怒、更超越一切规则的……
“刑灭唯杀,生死漠然”的绝对毁灭意志!
针成!
虚无景象消散!
现实刹那回归!
“噗!”
苏晚猛地喷出一口本源魂血!
血雾在面前尚未散尽,化作点点幽蓝光屑!
她的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鬼相瞬间惨白如同被抽干了所有血色,魂核深处那道裂痕仿佛被再次撕裂,传来火烧般的剧痛!
左手紧握的墨玉圭那收紧的冰冷锁链上,竟似乎留下了一丝极其细微、仿佛被无形之物擦过的冰冷灼痕!
但她握笔的右手,却稳如山岳!
那支黝黑的判官笔依旧紧紧握着。
笔杆之上,除了那些贯穿始终的裂痕,竟隐隐多了一层冰冷的釉光。
笔尖并非实体,但此刻凝神感知,那虚指的锋锐之处,却仿佛悬停着三道能刺穿神魄、冻结意识的无形极寒锋芒——刑灭之针!寂灭心刃!
她幽蓝的瞳孔缓缓转动。
目光掠过左手墨玉圭上那道几不可察的灼痕,最终落回刑柱石台上那个漆黑孔洞——笔尖方才所点的位置。
那孔洞边缘,似乎比刚才更幽深了一些,仿佛通向更加纯粹的……死寂。
苏晚缓缓闭上眼睛。
裂痕在魂核深处灼痛。
三枚无形锋针在笔尖沉浮。
墨玉圭冰冷锁链在体内无声盘踞。
秦广王殿的轮廓在远处灰雾中若隐若现。
闭门十日?锁锋静思?
呵。
她在识海最深处,仿佛听到那三枚寂灭锋针正在裂痕的核心无声共鸣。
那是死寂寒渊中的弦,被无声拨动。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