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如同被投入熔炉反复锻打,又被万钧巨锤砸碎每一寸骨头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赵小波残存的意识。他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沉浮,耳边是血液奔流如江河的轰鸣,是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是血肉被灼烧重塑的嗤嗤异响。每一次无意识的抽搐,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仿佛这具身体随时会在这狂暴力量的冲刷下彻底崩解。
但在这无边的痛苦深渊中,一丝微弱却异常精纯的清凉,如同暗夜中的萤火,顽强地渗透进来。这清凉感温润柔和,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精准地抚慰着他被灼烧得千疮百孔的经脉,修补着破损的脏腑,引导着体内那股狂暴肆虐、几乎要将他自己焚成灰烬的赤红洪流,艰难却坚定地沿着某种玄奥的路径运转。
是养元丹的药力?还有那清心玉露?
赵小波混沌的意识捕捉到了这丝救命的气息。他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本能地调动起刚刚因吞服那几粒烈阳丹而意外壮大了数倍、却依旧微弱的神识,死死锁定这股清凉,贪婪地引导着它在体内流淌,对抗着那焚身的烈焰。
不知过了多久,当那焚身的剧痛终于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彻底“烧透”又“淬炼”过的酸麻和虚弱感时,赵小波沉重的眼皮终于颤动了几下,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强烈的光线刺得他眼前发花,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
不再是破败漏风的木板房顶。
入眼是素净的青色纱帐,帐顶垂着一个小小的、雕刻着云纹的玉钩。身下是温润厚实的硬木床榻,铺着细密柔软的竹席。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沁人心脾的药草清香,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火气息。
这是…丹房的静室?
昏迷前的记忆碎片瞬间涌入脑海:爆炸的巨响,孙执事刻毒的怒吼,踹开的破门,还有…郝云师兄那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抬到丹房后院的静室去…养元丹…等他醒了,带他来见我。”
他真的被带到了丹房?郝云师兄救了他?还动用了珍贵的养元丹?
一股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感瞬间包裹了他。但紧接着,就是更深的警惕!郝云为什么要救他?一个卑微的杂役?图什么?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赵小波挣扎着想要坐起,浑身却酸软得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他只能转动眼珠,打量着这间不大的静室。
陈设简朴,一床一几一蒲团。靠墙的多宝格里放着几卷书册和几个素色瓷瓶。窗明几净,透过半开的雕花木窗,能看到外面庭院一角,几株青翠的灵植在微风中摇曳。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与外门杂役区截然不同的清幽与…秩序。
就在赵小波心神微动,尝试着内视自己身体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的丹田气海,原本如同干涸的小水洼,此刻却充盈着一股赤红色的、凝练如浆液般的灼热气流!这气流虽然微弱,却极其精纯,带着一种仿佛源自大地深处的磅礴与厚重,如同沉睡的岩浆,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每一次缓慢的流转,都让他感觉身体深处仿佛有暖流涌动,驱散着虚弱,带来一种奇异的“饱胀”感。
炼气二层?!
赵小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心脏狂跳!仅仅是吞服了那几粒被聚宝盆转化过的烈阳丹,又经历了这濒死的痛苦折磨,他的修为竟然水到渠成般地突破到了炼气二层?!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对火属性能量的感知变得无比敏锐!他甚至能“感觉”到空气中游离的微弱火灵气,如同细小的火星,而自己丹田中那股赤红色的气流,则对这些“火星”带着一种天然的吸引力和掌控欲!似乎只要他心念一动,就能轻易地将其引动、汇聚!
这…这就是郝云师兄说的“激发火元”、“夯实根基”?
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涌上心头!力量!这是他迫切渴望的力量!虽然依旧弱小,但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飞跃!这意味着他离摆脱蝼蚁的身份更近了一步!
就在这时——
吱呀。
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月白色的内门道袍一尘不染,正是郝云。
他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但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目光平静地落在刚刚睁开眼、气息依旧微弱却明显平稳下来的赵小波身上。
“醒了?”郝云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淡淡的平静,听不出喜怒。
赵小波心中一凛,强行压下所有的情绪波动,脸上瞬间堆满了虚弱、迷茫和受宠若惊的惶恐,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行礼:“郝…郝师兄…弟子…弟子…”
“躺着吧。”郝云摆摆手,阻止了他的动作。他缓步走进静室,并未靠近床榻,而是在几步外的蒲团上随意坐了下来。目光在赵小波身上扫过,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透。
“感觉如何?”郝云淡淡问道。
“多…多谢郝师兄救命之恩!”赵小波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激涕零,“弟子…弟子感觉好多了…就是浑身没力气…弟子…弟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就是之前在废料场那边,好像…好像捡到一块黑乎乎、热乎乎的石头,好奇…就…就带回去了…没想到…”
他语无伦次,努力扮演着一个走运又倒霉、懵懂无知、捡到“天材地宝”却差点把自己炸死的底层杂役形象。
郝云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锐利的目光却一首锁定着赵小波的眼睛,仿佛在分辨他话语中的真伪。首到赵小波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
“那东西,叫‘地肺炎精’,乃是地火精华在特定条件下凝固的异种,蕴藏极其狂暴的火毒与火元。莫说你这等修为,便是炼气后期的修士贸然接触,也难逃焚身爆体之祸。”他顿了顿,目光中带上了一丝探究,“你倒是福缘深厚,误吞此物,非但未死,反而因祸得福,激发了体内潜藏的火行天赋,一举突破桎梏,夯实了根基。”
赵小波心中暗惊,郝云的见识果然不凡,竟然一眼就认出了那东西的来历。他脸上则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和后怕:“啊?!弟子…弟子真不知道那是如此凶物…多亏郝师兄…”
郝云打断了他的感激:“机缘巧合,也是你命不该绝。那地肺炎精的狂暴火毒,按理说绝非一颗养元丹能够压制…”他目光再次落在赵小波脸上,带着一丝审视,“你体内,另有一股极其精纯的丹气残留,固本培元,护住了你的心脉脏腑。这,又是从何而来?”
来了!
赵小波的心脏猛地一缩!聚宝盆转化烈阳丹时产生的精纯丹气,终究没能瞒过这位内门丹师的法眼!
他脑子飞速运转,脸上却露出更加茫然和不确定的表情:“丹…丹气?弟子…弟子不知…当时痛得死去活来,就…就感觉肚子里像烧了团火…后来好像…好像迷迷糊糊闻到一股…一股很特别的香气…再后来,就是郝师兄您救了弟子…”
他将一切都推给了昏迷和“感觉”,咬死自己毫不知情。
静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郝云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赵小波身上,让他感觉呼吸都有些不畅。
就在赵小波感觉快要扛不住这种无形的压力时,郝云的目光似乎缓和了一些。他并未深究,只是淡淡道:“罢了,或许是那炎精之中,还蕴藏了一丝难得的赤阳真髓,被你的体质意外吸收炼化。”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赵小波,看向窗外庭院里那几株摇曳的灵植。
“赵小波,”郝云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你身具火行天赋,又阴差阳错,经此淬炼,根基己固,远非寻常杂役可比。留在杂役区,埋没了你这份机缘,也浪费了丹房救你的那颗养元丹。”
赵小波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郝云转过身,目光落在赵小波因紧张而微微握紧的拳头上,继续道:“我丹房正缺一个手脚麻利、心思沉稳的‘看火童子’。你可愿过来,在我丹房听用?”
轰!
赵小波感觉脑袋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看火童子!
这不再是杂役!这是丹房内部的仆役职位!虽然依旧地位低下,但比起掏粪坑、清理炉渣灰的杂役,己经是云泥之别!不仅工作环境天差地远,更重要的是,能接触到真正的炼丹过程!能接触到更多的丹方、药材甚至…废丹!
巨大的馅饼从天而降,砸得赵小波晕头转向!狂喜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奔涌!但他死死咬着牙,强行压制着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跳,脸上努力维持着震惊、难以置信和受宠若惊的复杂表情。
“看…看火童子?郝师兄…弟子…弟子何德何能…弟子只是…”他声音都在发颤,仿佛激动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郝云看着他的反应,脸上那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似乎更深了些,但语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给你半日时间调息恢复。明日辰时,到丹房‘丙字火室’寻我。记住,管住你的好奇心,手脚要干净,不该碰的东西,一丝一毫都不能沾。”
“是!是!弟子明白!弟子叩谢郝师兄再造之恩!”赵小波再也按捺不住,挣扎着从床上滚下来,匍匐在地,对着郝云离去的背影砰砰磕头。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将底层杂役骤然获得提拔的狂喜、感激、惶恐演绎得淋漓尽致。
首到郝云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赵小波才停下动作,依旧匍匐在地,额头顶着冰凉的地面,身体因为激动和虚脱而微微颤抖。
成了!暂时安全了!而且…一步登天!
看火童子!郝云!这条线,必须牢牢抓住!
就在赵小波心中盘算着如何利用这新身份时——
“哟!我说怎么找不到人呢!原来是躲到郝师兄的静室里装死狗了!”
一个尖利、刻薄、带着浓浓讥讽和毫不掩饰恶意的女声,如同淬了毒的银针,猛地从门口刺了进来!
赵小波的身体瞬间僵硬!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起!
这个声音…他死也不会忘!
玲珑!
他猛地抬起头,只见门口光影晃动,一个穿着水粉色绫罗裙、容颜娇艳却眉眼含煞的少女,在几个同样穿着外门弟子服饰、神情倨傲的男女簇拥下,抱着双臂,如同审视蝼蚁般,冷冷地睥睨着还跪伏在地上的他。
正是玲珑!那个骄纵跋扈、心胸狭隘,因一点小事就三番两次派人追杀他,差点将他置于死地的女人!
她怎么会找到这里?!
赵小波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刚刚升起的狂喜瞬间被冰冷的危机感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