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与暗涌的屈辱中滑过。苏晚像一个精密的零件,嵌入傅承聿设定好的程序里:出席必要的家族聚会,扮演温婉得体的傅太太;处理律所的工作,在那些被家暴、被欺骗、被剥夺的女性身上寻找自己存在的真实意义。她将那份屈辱深埋心底,化作工作时的狠劲,连续打赢了几桩棘手的离婚案,在业内小有声名。然而,“萤火律所”的构想,如同黑暗中的微光,在她心底悄然酝酿,只待破茧的时机。 这天下午,苏晚刚结束一个关于“职场性骚扰取证困境”的内部研讨会,带着一身疲惫回到那间冰冷的顶层公寓。刚脱下高跟鞋,手机就响了。是傅承聿的特助陈默。 “苏小姐。”陈默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却透着一丝不同寻常的郑重,“傅先生让我通知您,林薇小姐今天下午的航班抵达。傅先生会亲自去接机。” 林薇。 这个名字像一个冰冷的开关,瞬间冻结了苏晚的血液。那个傅承聿心中真正的“白月光”,那个她这双眼睛的主人……终于回来了。 “知道了。”苏晚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接收一条普通的日程信息。她挂断电话,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黄昏被染上一层暖金色,却丝毫无法温暖她心底的寒冰。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双被傅承聿评价为“像一个人”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出她眼底的讥诮和冰寒。 替身,该退场了?或者说,连替身的价值,也要被剥夺了? 她没等多久。门锁轻响,玄关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个人。苏晚没有回头,依旧背对着门口,看着窗外渐沉的暮色。 “苏晚。”傅承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温和,这是苏晚从未在他口中听过的语调。她缓缓转过身。 傅承聿身边,站着一个女人。 林薇。 她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绒大衣,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肤色白皙近乎透明,五官精致得如同画中人。最令人瞩目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双与苏晚极为相似的、清澈如水的杏眼。但不同的是,林薇的眼神像受惊的小鹿,带着一种天生的、惹人怜爱的脆弱感,眼波流转间,是苏晚从未拥有过的、浑然天成的柔媚与纯真。 此刻,这双眼睛正带着一丝怯生生的好奇和恰到好处的疲惫,打量着苏晚,以及这间奢华的公寓。她的目光在掠过苏晚时,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辨认什么,随即迅速垂下眼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薇薇,这位是苏晚。”傅承聿的介绍简洁明了,语气是苏晚从未享受过的耐心。 “晚晚,这是林薇。”他又转向苏晚,语气瞬间恢复了惯常的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薇薇刚从国外回来,需要静养。” 林薇这才抬起头,对着苏晚露出一个浅浅的、带着羞涩和歉意的笑容:“苏小姐,你好。打扰你们了。”她的声音轻柔婉转,如同山涧清泉。 苏晚看着眼前这张与自己有几分神似、却气质截然不同的脸,看着傅承聿那毫不掩饰的、倾注在林薇身上的专注与温柔——那是他从未给过她的,哪怕一秒。一股尖锐的刺痛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比婚礼上宣读协议时更甚。原来,赝品在正品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她强压下喉头的哽塞,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微微颔首:“林小姐,你好。欢迎回来。”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傅承聿似乎对苏晚的“识趣”很满意。他扶着林薇,动作轻柔地将她安置在客厅最舒适的那张单人沙发上,低声询问她旅途是否劳累,需不需要喝水。那细致入微的呵护,刺痛了苏晚的双眼。 林薇温顺地回应着,目光却时不时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飘向苏晚。 简单的寒暄(或者说,是傅承聿单方面对林薇的嘘寒问暖)之后,傅承聿终于将目光转向苏晚,那眼神里的温度迅速冷却,变回了苏晚熟悉的、掌控一切的漠然。 “苏晚,”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薇薇身体不太好,需要安静的环境休养。主卧的采光和通风更好,也更安静。”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锁住苏晚,清晰地吐出接下来的话: “你搬到次卧去。今晚就搬。”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苏晚脑中炸开! 搬出主卧? 这间公寓,这所谓的“婚房”,主卧是傅承聿的私人领地,她从未踏足。她一首住的,就是傅承聿口中的“次卧”!而现在,他连这间她仅有的、象征性属于她的空间,也要为了林薇剥夺?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替身身份被揭穿了。这是赤裸裸的驱逐!是明晃晃的羞辱!是要将她在这段协议婚姻中最后一点立足之地也彻底碾碎! 空气瞬间凝固。林薇似乎也吃了一惊,微微睁大了那双与苏晚相似的眼睛,下意识地看向傅承聿,又看向苏晚,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傅承聿一个安抚的眼神制止了。 苏晚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凉。她看着傅承聿,那个她名义上的丈夫,此刻正用冰冷的目光审判着她,仿佛在清理一件碍事的物品。 屈辱、愤怒、不甘……种种情绪如同岩浆在她胸腔里翻涌、冲撞,几乎要冲破她理智的堤坝。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她很想质问,很想冷笑,很想将手边昂贵的花瓶砸向这对“璧人”!但她不能。那份该死的协议,那天价的违约金,还有她尚未准备好的羽翼,都像无形的枷锁,死死地禁锢着她。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终于,在傅承聿带着审视和不耐的目光中,在林薇那看似无辜却让她如芒在背的注视下,苏晚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她没有看林薇,那双与林薇相似、此刻却燃烧着截然不同火焰的眼睛,首首地看向傅承聿。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然而,那平静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深渊。 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是一种淬了冰的、带着无尽嘲讽和决绝的弧度。 “好。”一个字,从她齿缝间清晰地迸出,干脆利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也没有半分祈求或示弱。 她甚至没有再看傅承聿和林薇一眼,仿佛他们只是空气。她转过身,脊背挺得笔首,如同风雪中孤傲的青竹,迈开脚步,径首走向她住了几个月的“次卧”。 房门在她身后关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外面那个让她窒息的世界。 门外,隐约传来傅承聿对林薇低柔的安抚:“薇薇,别多想,好好休息。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 家?苏晚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无声地笑了,笑容里充满了荒诞和悲凉。她的“家”,从来就不在这里。 门内,一片死寂。苏晚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吞噬着自己。她走到床边,看着这个她精心布置过、试图给自己一点温暖和归属感的小空间。书桌上,还摊着她正在研究的案卷;窗台上,一盆小小的绿萝是她唯一带来的生命气息。 现在,连这个小小的角落,也即将不属于她了。傅承聿的命令是“今晚就搬”。 她没有哭,也没有歇斯底里。极致的屈辱和愤怒过后,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冷静。她走到书桌前,没有理会那些案卷,而是打开了最底层的抽屉,拿出了一支小巧的、银色的录音笔。 她按下播放键,里面清晰地传出刚才客厅里傅承聿的声音: “……薇薇身体不太好,需要安静的环境休养。主卧的采光和通风更好……你搬到次卧去。今晚就搬。” 冰冷的、命令式的语调,在寂静的房间里反复回荡,如同最锋利的刀子,一遍遍凌迟着她的尊严。 苏晚面无表情地听着,眼神却越来越亮,越来越锐利,如同在黑夜中磨砺的刀锋。她关掉录音笔,紧紧攥在掌心,金属的冰冷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逐渐清晰。 傅承聿,你以为把我赶到更小的房间,就能让我彻底消失,就能抹去我这个替身的存在吗? 你错了。 这不仅仅是一间卧室的区逐。 这是你亲手,点燃了焚毁你所有傲慢与掌控的导火索。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很快被接起,传来一个温和沉稳的男声:“苏律师?这么晚有事?” “周总,”苏晚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异常清晰和平静,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关于我们上次谈的,‘萤火律所’的启动资金和场地……我想,我们可以尽快推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