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子砸在铁皮车顶上,哐哐响得跟打鼓似的。苏小暖抹了把糊住眼睛的雨水,感觉睫毛上都能养鱼了。她深吸一口气,扯开嗓子对着空荡荡的雨幕吼:
“热乎菠萝包——五个管饱,十个管飘!最后半车,卖完收摊啦!”
回应她的只有哗啦啦的雨声,还有三轮车链条吱呀呀的抗议。得,看来今天老天爷是铁了心要克扣她最后这点口粮钱。她认命地蹬起车,破三轮在积水的马路上歪歪扭扭前进,像个喝醉的老头。
“哐当!”
车轮猛地一颠,差点把她从车座上弹出去。
“靠!哪个缺德玩意儿偷井盖不补……”小暖骂骂咧咧刹住车,后半截话卡在喉咙里。
车轱辘底下,好像硌着个东西?
不是石头,也不是垃圾袋。借着路边那盏半死不活的路灯光,她眯眼一看——卧槽!是个人!
一个穿着看起来就很贵、但现在糊满泥浆的西装的人,脸朝下趴在水坑里,活像条被冲上岸的咸鱼。那左手腕上还戴着块表,雨水一冲,表盘亮得晃眼,可惜镶的不是钻,全是水点子。
小暖脑子里警铃大作。这地段,这天气,这姿势……教科书级别的碰瓷现场啊!
“喂!大哥!”她蹲下身,不敢碰,只敢用指尖小心翼翼戳了戳对方湿透的后背,“醒醒!碰瓷也挑挑对象行不行?你看我这车,”她指了指自己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三轮,“再看看我,”又扯了扯身上洗得发白的旧卫衣,“我全身上下加起来就值五个菠萝包! 你这演技,比我上周烤糊的那炉包还浮夸!”
指尖碰到皮肤的瞬间,她猛地缩回手。
冰凉!
跟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冻黄油似的!
那人似乎被她的声音和触碰惊动了,身体突然动了一下,然后猛地翻过身!
小暖吓得往后一蹦,差点一屁股坐进水坑里。
一张脸。 一张即使沾满泥水、狼狈不堪,也好看得让人倒吸一口凉气的脸。睫毛长得能挂住雨珠,鼻梁挺得能当滑梯,就是嘴唇白得跟死人没两样。
他眼皮费力地颤了颤,勉强睁开一条缝,眼神涣散得找不到焦点。下一秒,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
“包…包子……”他嘴唇翕动,气若游丝地挤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然后,脑袋一歪,“咚”一声,结结实实砸在她胳膊上,彻底不动了。
小暖:“!!!”
她僵在原地,胳膊上沉甸甸的重量和那冰凉的触感无比真实。
“包…包子?”她低头看看自己胳膊上这颗“定时炸弹”,又看看三轮车里那几个孤零零的菠萝包,一股邪火“噌”地首冲天灵盖。
“是菠萝包啊喂!酥皮的!带黄油香的!这届碰瓷的能不能先做做市场调研?!专业点行不行啊大哥!”
雨还在下,风还在刮。小暖看看地上躺尸的美少年,再看看自己那车菠萝包,内心天人交战。
选项A:把他拖到路边屋檐下,然后麻溜儿跑路。(风险:良心不安+万一真死了算谁的?) 选项B:报警。(风险:说不清+耽误出摊+可能被赖上。) 选项C:……送医院?(风险:钱包当场去世。)
视线扫过他手腕上那块即便糊满泥也掩盖不住贵气的手表,小暖一咬牙,一跺脚。
“算我倒霉!上辈子欠你的!”她骂骂咧咧地开始拖人。这家伙看着瘦,死沉死沉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拖带拽,总算把这尊“大佛”弄上了三轮车后座那点可怜巴巴的空间里,跟她的宝贝菠萝包挤在一起。
“坐稳了您嘞!秋名山车神今天为您服务!” 小暖跨上车座,把油门(脚蹬子)拧到底!破三轮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在积水的马路上歪歪扭扭地狂飙起来,水花西溅。
车子颠簸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散架。后座那位“祖宗”的脑袋“咚”一声撞在车栏杆上,声音清脆响亮。
小暖从后视镜瞄了一眼,缩了缩脖子:“嘶……对不住啊!这路况它不答应啊!”
后视镜里,那张惨白的俊脸在路灯下忽明忽暗。睫毛安静地垂着,鼻梁的线条利落干净,只是那毫无血色的嘴唇看得人心惊肉跳。雨水顺着他湿漉漉的额发往下淌。
“啧,长得人模狗样,咋就想不开干这行呢……” 她小声嘀咕,心里那点怨气莫名消了点。犹豫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唯一一个用塑料袋包得严严实实、没被雨水祸害的菠萝包。
这是她留着当宵夜的,金黄油亮的酥皮,散发着的甜香。
“喏,祖宗!”她把菠萝包塞进少年冰冷的怀里,“最后的口粮,给你续命!吃了赶紧醒,醒了赶紧走,咱俩两清!”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怀里被塞进香喷喷的菠萝包,那昏迷中的少年鼻翼竟然微微抽动了一下!然后,在剧烈的颠簸中,他像是被某种本能驱使,精准地低头,张嘴,对着那黄澄澄的酥皮就是一口!
“咔嚓!”酥皮碎裂的声音在雨声里格外清晰。金黄的碎屑簌簌落下,掉进他敞开的、同样湿透的衬衫领口里。
小暖看得目瞪口呆,差点忘了蹬车。
“嚯!舌头挺灵啊?”她又好气又好笑,“专挑我招牌爆浆款下嘴!这碰瓷业务能力不行,干饭倒是挺专业!”
车子又猛地碾过一个减速带,剧烈一晃!
后座的少年身体跟着一弹,沾满黄油和面包屑的手指无意识地滑落。小暖只觉得卫衣口袋一沉!
“喂!摸哪儿呢?!收费的!一只包八块!”她下意识尖叫,以为对方昏迷中耍流氓。
可下一秒,她眼睁睁看着那只沾着黄油的手,慢吞吞地从她口袋里勾出了一个东西——
一团被揉得皱巴巴、湿漉漉的纸。
小暖一把抢过来,借着昏暗的路灯,粗暴地展开。
支票。
抬头是某家看起来就很厉害的银行。 金额栏那一长串数字,让她下意识地开始数: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
50,000,000.00
五千万!
付款人处龙飞凤舞签着:顾氏集团。 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备注:封口费。
小暖捏着这张湿漉漉、皱巴巴、却重逾千斤的支票,脑子“嗡”的一声,彻底宕机了。
急诊室的红灯亮得刺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雨水的混合气味。小暖像个落汤鸡一样站在走廊里,手里还死死攥着那张要命的支票,手指抖得跟得了帕金森似的。
一个护士从急救室探出头,语速飞快:“顾言家属!顾言家属在吗?”
小暖一个激灵:“啊?在!在呢!”
“病人初步诊断是严重低血糖加轻微脑震荡!去那边缴费办手续!”护士指了个方向。
小暖晕乎乎地走到缴费处,窗口里递出来一张单子。
费用清单:1200元。
她低头看看账单上那三个阿拉伯数字,再低头看看支票上那一长串让她眼晕的零。
五千万……和一千二……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首冲天灵盖。她猛地转身,像颗炮弹一样冲回急救室门口。那个叫顾言的少年刚被推出来,躺在移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似乎呼吸平稳了些。
小暖一个箭步冲上去,在护士惊讶的目光中,一把薅住了少年病号服的衣领!(当然,动作很轻,没真用力。)
“喂!姓顾的!醒醒!”她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着他耳朵吼,“你的支票够买我十年的菠萝包了!赶紧告诉我,是转账还是现金?!一千二!麻溜的!”
少年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似乎被她的声音和动作惊扰。他浓密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扑扇着,努力想睁开。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包…都…给你……”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决断,“别…告诉…江……”
“江?”小暖一愣,“江什么?江谁?”
名字还没说完,少年头一歪,又沉沉地昏睡过去。
小暖僵在原地。“江”?支票?封口费?追杀?
她脑子里乱成一锅粥。鬼使神差地,她摸出自己那部屏幕裂得像蜘蛛网的旧手机,屏幕沾着水,划拉了好几下才解锁。手指不受控制地点开了本地热搜榜。
热搜第一条,后面跟着个鲜红的“爆”字:
【豪门秘闻!顾氏继承人深夜遭神秘人追杀,疑因拒婚江氏千金!】
下面配着一张模糊的、明显是从某个监控探头截取的动图:
倾盆大雨的街道上,一个穿着昂贵西装的少年正狼狈地狂奔。他身上的西装撕裂了好几处,深色的痕迹在雨水冲刷下洇开,像……血。而他紧紧攥在右手里,死死护在胸前的,赫然是——
半只被雨水泡得变形、压得扁扁的菠萝包。
轰——!
小暖感觉自己的脑子被这道雷劈得外焦里嫩。
菠萝包……追杀……拒婚……江氏千金……顾氏继承人……五千万支票……封口费……
她低头看看手机屏幕,又抬头看看急救室紧闭的门,再看看手里这张能买下她和她所有菠萝包的支票……
这个世界,是不是哪里坏掉了?
就在这时,刚才那个护士举着一件湿透的、沾满泥浆的破西装,风风火火地从急救室旁边的处置室冲出来,一脸惊魂未定地对着小暖喊:
“姑娘!这病人的衣服!内衬里面缝了个东西,嘀嘀嘀响个不停!跟电影里那定时炸弹似的!这……这不会是啥GPS定位追踪器吧?!”
护士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小暖:“……”
她缓缓低头,再次看向手里那张写着“封口费”的五千万支票。
然后,她缓缓抬头,看向护士手里那件嘀嘀作响的破西装。
最后,她目光呆滞地投向急救室门上那盏刺眼的红灯,以及门后那个叫“顾言”的、浑身是谜的美少年麻烦精。
一个发自灵魂深处的疑问,带着十二万分的真诚和绝望,从她嘴里幽幽飘了出来:
“……护士姐姐,我现在把他打包扔回刚才那个水坑里……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