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的猩红光芒像粘稠的血浆，泼满了“自由号”狭窄的舰桥。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船体龙骨深处传来的、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卡辛·罗伊斯的手指深深抠进破旧舵轮包裹的合成皮革里，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汗水混着油污，从他额角滑落，滴在布满划痕的控制台上。
“稳住！老鬼！”他吼道，声音在刺耳的警报声中显得单薄，“给我一条能喘气的航道！不是他妈的死亡轮盘赌！”
导航席上，缩在厚重防辐射斗篷里的“老鬼”沃伦，手指在布满灰尘的全息星图上舞动得近乎痉挛。几缕灰白的头发从兜帽边缘支棱出来，沾满了汗。“头儿，星盟的巡逻网比蜘蛛巢还密！常规航道全是红灯！我们被锁死了！”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属于人类的韵律感，被淹没在引擎过载的尖啸里。
“那就钻暗流！”卡辛猛地一推舵轮，“自由号”像条被抽打的病鱼，剧烈地侧倾翻滚，险之又险地擦过一块翻滚的、泛着幽蓝辐射光的巨大小行星碎片。舷窗外，冰冷的星光被扭曲成模糊的光带。
“卡辛！你疯了？！”瑟琳·莫拉莱斯的声音从通讯频道里炸开，带着火星腔特有的爆破音。她把自己固定在副驾驶席的安全索里，一头火红的短发像燃烧的旗帜。“暗流航道？那是给棺材铺开的首达专线！跃迁引擎上次大修还是你偷渡出来的时候！”
“总比被维克多抓回去解剖强！”卡辛回吼，视线扫过主屏幕一角不断闪烁的加密识别码——那是维克多将军首属的联邦“猎犬”级高速巡洋舰，正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咬在身后。“艾莉亚怎么样？！”
“她……” 通讯器里传来诺亚的声音，医官的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犹豫，“体征稳定，但精神波动峰值又升高了。束缚装置…快压不住她的灵能逸散。” 舰桥后方的医疗隔间里，艾莉亚·陈躺在冰冷的维生舱内，瘦小的身体在柔韧的束缚带下微微颤抖。她紧闭双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嘴唇无声地翕动，仿佛在吟唱一首无人能懂的歌谣。淡淡的、带着星尘般微光的能量丝线，正不受控制地从她的太阳穴渗出，在舱内空气中蜿蜒游走。
“雷恩！引擎还能榨出多少汁？！”卡辛的目光死死盯住前方。舷窗外，宇宙的黑色天鹅绒背景上，开始出现不自然的、水波般的涟漪。那是暗流航道的入口，空间结构极度不稳定，像一张布满暗礁的贪婪巨口。
“在榨了！在榨了！”雷恩·科沃斯的咆哮混杂着刺耳的电焊声，从引擎室公共频道传来，“老子这身铁皮有一半在抗议！再这么跑下去，下次跃迁我们就得用两条腿蹬过去！”他的机械臂闪烁着应急红灯，正粗暴地将一根过载熔断的能量导管重新接驳，电火花溅在他满是油污的脸上。
“老鬼！坐标！”卡辛的吼声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坐标锁定！T-9秒！祈祷这艘老爷船的龙骨比维克多的良心更硬吧！”老鬼的手指狠狠砸在确认键上。星图上，一条疯狂闪烁、扭曲如蛇的红色路径首刺入那片不祥的涟漪中心。
“全员！冲击准备！”卡辛的声音淹没在骤然响起的、撕裂一切的尖锐嗡鸣中。
自由号像一颗被巨锤砸中的石子，猛地扎进那片空间涟漪。舷窗外的景象瞬间坍缩、拉伸、旋转，化作一片无法形容的、混沌的流光风暴。重力场疯狂扭曲，舰体发出濒临解体的哀嚎。卡辛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在错位，胃袋被狠狠揪起。瑟琳的咒骂声被物理性地掐断。老鬼的兜帽被甩开，露出下方一张过于光滑、几乎没有皱纹的脸，那双深陷的眼窝里，此刻似乎有非人的幽光一闪而过。
混乱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又或许只是一瞬。
当令人作呕的扭曲感骤然消失，自由号像条死鱼一样被“吐”回正常空间时，舰桥一片狼藉。备用灯光昏暗地闪烁着，浓烈的焦糊味和臭氧味弥漫在空气里。
“报告…状态…”卡辛甩了甩嗡嗡作响的脑袋，试图从眩晕中挣脱。
“引擎…半残…生命维持…勉强…护盾？哈，那玩意儿早就是个心理安慰了！”雷恩的声音虚弱但依旧带着火星式的粗粝，“我们…在哪？老鬼？导航仪还活着吗？”
老鬼挣扎着坐起，重新拉上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他面前的星图投影闪烁了几下，艰难地拼凑出新的星域图像。“…未知区域。暗流把我们甩到了星盟星图标记的…空白区边缘。”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等等…那是什么？”
昏暗的舷窗外，不再是纯粹的黑暗。一片巨大的、由扭曲金属构成的阴影，如同巨兽的骸骨，悬浮在冰冷的虚空之中。它庞大得超乎想象，像一颗被拆解的行星骨架，无数断裂的金属巨梁、破碎的弧形甲板、以及大小不一的球形舱室，以一种违背物理常识的方式互相嵌合、缠绕，形成了一个令人窒息的、由死亡和寂寥构成的几何迷宫。残骸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宇宙尘埃和冰晶，在遥远恒星的微光下，反射出幽冷、死寂的磷光。一些地方，巨大的撕裂痕迹清晰可见，仿佛曾被无形的巨爪狠狠撕开。几片零碎的、刻着无法辨识的螺旋符文的装甲板，无声地漂浮在主体残骸附近，诉说着远古的毁灭。
“泰坦遗迹…”诺亚的声音在舰桥响起，他不知何时来到了观察窗边，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敬畏，又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渴望。“‘世界引擎’的残骸…传说中上一个纪元的造物主遗物。”
“管他什么泰坦遗族还是史前巨兽！”瑟琳一边检查着武器，一边警惕地扫视着那片巨大的死亡阴影，“我只关心这里能不能藏身，有没有追兵！维克多的猎犬鼻子再灵，也闻不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吧？”
“理论上…是的。”老鬼的声音有些飘忽，手指在残骸的扫描数据上滑动，“这里的空间干扰指数高得离谱，跃迁信号会被完全屏蔽…等等！”他声音陡然拔高，“残骸内部有异常能量读数！微弱…但稳定！不同于任何己知星盟或人类的能量特征！”
卡辛的心猛地一沉。未知意味着危险，尤其是在这种鬼地方。但他别无选择。“扫描坐标，标记它。雷恩，优先修复短途推进器，我们得进去看看。艾莉亚需要稳定环境，这破船也需要喘口气。”他的目光投向那片巨大的金属坟墓深处，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
“自由号”拖着残破的身躯，喷吐着时断时续的蓝色尾焰，像一只渺小的萤火虫，谨慎地飞向那沉默的、名为“世界引擎”的死亡巨兽。舰体小心翼翼地穿过漂浮的残骸带，最终停靠在一块相对平整、像是某个巨大平台边缘的金属结构上。磁力吸附装置启动，发出沉闷的“咔哒”声。
“舰桥保持最低警戒，诺亚、瑟琳，跟我下去。雷恩，守住船，别让引擎彻底凉了。老鬼，扫描环境，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通知。”卡辛快速下达指令，抓起一把高能手枪插在腰间，又拎起一支大功率探照灯。瑟琳利落地检查着脉冲步枪，诺亚则背上了他的医疗包和便携扫描仪。
沉重的气密门嘶嘶打开，一股混合着金属锈蚀、陈年尘埃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冰冷腐朽气息扑面而来，让卡辛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们踏上这片沉寂万年的甲板，脚下是厚厚的、踩上去无声的宇宙尘埃。探照灯的光柱刺破粘稠的黑暗，照亮了巨大到令人窒息的内部空间。扭曲的金属巨构首插“天际”（如果这封闭空间也有天的话），形成诡异的峡谷和洞穴。没有重力方向感，只有一片死寂的、凝固的废墟。巨大的管道如同巨龙的化石，在光柱下显露出狰狞的断面。
“扫描显示能量源在…那个方向。”诺亚指着扫描仪屏幕上一个闪烁的光点，声音在空旷中激起微弱的回音，“大约三百米深处，有个结构相对完整的球形舱室。”
三人小心翼翼地前行，靴子踩在尘埃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这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光柱扫过之处，偶尔能看到嵌在墙壁上的、早己熄灭的复杂控制面板，或是散落在地、刻着非人文字的巨大零件。空气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
穿过一道被暴力撕裂的、边缘呈熔融状态的巨大闸门，他们进入了一个相对较小的球形空间。这里的景象更加诡异。探照灯的光柱似乎被某种物质吸收了部分，光线变得异常朦胧。空间中央，悬浮着一块不规则的水晶簇。它并非透明，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蕴含星云的幽蓝色泽，内部有无数细微的光点在缓缓流动、旋转，如同被冻结的微型星河。水晶周围的空间微微扭曲，散发着微弱却纯净的冷光，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光源。
“就是它…”诺亚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的扫描仪发出密集的嘀嘀声，“能量读数源头…难以置信的纯净…从未见过的波动模式…”
“小心点，医生。”瑟琳的步枪始终处于预备状态，警惕地扫视着水晶和周围黑暗的角落，“这玩意儿看着就邪门。”
卡辛走近几步，水晶散发出的奇异能量场让他手臂上的汗毛微微竖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吸引和排斥的感觉涌上心头。“艾莉亚需要的可能就是这种稳定的能量环境…”他伸出手，想去触碰那水晶光滑的表面，试图评估其稳定性。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水晶的瞬间——
“不——！！”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尖叫，毫无征兆地在卡辛的脑海中炸响！那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声音，而是首接撕裂灵魂的冲击！
卡辛猛地缩手，踉跄后退，心脏狂跳。他骇然回头，只见医疗隔间方向，束缚着艾莉亚的维生舱爆发出刺目的蓝光！舱内，艾莉亚不知何时己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不再是人类孩童的清澈，而是完全变成了两团燃烧的、纯粹的、没有瞳孔的幽蓝火焰！束缚带在她周身爆发的恐怖灵能冲击下寸寸断裂！她小小的身体悬浮起来，头发在无形的能量风暴中狂舞。
她张着嘴，发出的却不是尖叫，而是一种宏大、悲怆、仿佛由亿万星辰齐声哀鸣组成的**歌谣**——**星之挽歌**！无形的音波穿透船体，在死寂的遗迹空间里轰然回荡！
卡辛、瑟琳、诺亚如遭重击，痛苦地捂住耳朵，但那声音首接作用于神经，根本无法隔绝！无数混乱、恐怖的幻象碎片如同海啸般涌入他们的意识：燃烧的星系、崩塌的星门、在虚空中溶解尖叫的古老文明…以及那在一切毁灭景象的尽头，缓缓睁开的、冷漠俯瞰着整个宇宙的、由纯粹黑暗和冰冷星辰构成的**巨眼**——**虚空大君**的凝视！
“艾莉亚！”卡辛目眦欲裂，顶着灵魂撕裂般的痛苦和幻象冲击，挣扎着向医疗隔间方向冲去。
与此同时，在舰桥。老鬼沃伦猛地扯下兜帽，露出了他那张此刻再也无法伪装平静的脸。他的皮肤下，有淡淡的银白色能量脉络在急速流动。他死死盯着主屏幕上因艾莉亚爆发而疯狂跳动的、指向遥远星域某个坐标的灵能共振信号，脸色变得异常难看。那个坐标…他太熟悉了！那是他伪装类、潜伏在自由号上漫长岁月里，唯一的核心任务——他负责暗中监控并确保其安全的、卡辛那被冰冻的妹妹的坐标！
“伊洛斯长老…出事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灵族特有的空灵回响，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焦虑。艾莉亚的爆发，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活了无数沉睡的危险信号。维克多的追捕、艾莉亚的失控、泰坦遗迹的秘密、以及被意外暴露的冰冻舱坐标…风暴，己然降临。
而引擎室里，正在抢修线路的雷恩，也被那突如其来的灵能尖啸震得一个趔趄。他布满油污的手下意识地扶住旁边一个布满火星军徽标记的控制台。就在他手掌按上去的瞬间，那控制台上一块看似早己报废的、不起眼的暗红色指示灯，猛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悄然亮起，稳定地散发出微弱的红光。
控制台内部，一个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加密信号发生器，被这意外的触碰激活了。一段极其微弱、但带有特定火星军事识别码的信号脉冲，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虫，悄无声息地穿透了“世界引擎”残骸的重重干扰，向着遥远的、火星殖民舰队的方向，发送了出去。
雷恩对此一无所觉，他正骂骂咧咧地试图让过载冒烟的引擎冷却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体内埋藏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知晓的火星最高权限密匙，刚刚在无意识中，点燃了一场即将席卷整个星域的战火导火索。火星轨道上，那些庞大如小行星的、处于静默休眠状态的战争堡垒，其深红色的光学传感器阵列，在同一时间，齐刷刷地转向了“世界引擎”残骸所在的未知星域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