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片上的光影文字消失了，研究室内的空气却仿佛比之前还要凝重。
刚刚缓和的气氛被瞬间击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的、从更高维度投射下来的压迫感。
苏小妍脸上的笑意僵住了，担忧的神色重新浮现，甚至比刚才更甚。
刚才她担心的是林墨会“非人化”，而现在，她担心的是某种未知的、非人的东西，主动找上了林墨。
“那是什么？”
她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一个古老的哲学问题。”
林墨的目光依旧锁定在那张恢复了平静的黑色卡片上，大脑却在以恐怖的速度运转。
阿喀琉斯追乌龟。
古希腊的芝诺提出的经典悖论。
追赶者必须先到达被追者出发之点，此时被追者己经又前进了一小段距离。
如此无限循环，追赶者永远无法追上被追者。
这是一个关于“无限”与“运动”的逻辑陷阱。
但“悖论深究会”发来这个，显然不是为了和他探讨哲学史。
【你，是扮演阿喀琉斯，还是那只乌龟？】
这个问题才是关键。
阿喀琉斯，古希腊神话中战无不胜的英雄，迅捷、强大，代表着绝对的力量与速度。
但他却陷入了逻辑的泥潭，永远无法完成一个简单的目标。
这是否在暗示，那些试图用蛮力、用现有规则去解决悖论的人，就像阿喀琉斯一样，无论多么强大，都注定失败？
RSD的许多行动，似乎都印证了这一点。
乌龟，缓慢、弱小，却永远领先一步。
它本身不产生悖论，它的“存在”就是悖论的一部分，是规则的化身，是那个无法被常规手段触及的“目标”。
那么，深究会认为自己是乌龟吗？
他们在前面设定规则，引诱着像RSD这样的“阿喀琉斯”们徒劳地追赶？
【又或者……你就是那条，永远无法被跨越的终点线？】
这个提问让林墨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既不是追赶者，也不是被追赶者。
而是作为“距离”本身，“规则”本身，“终点”本身而存在。
这是一种全新的、更高维度的视角。
不去参与赛跑，而是去定义赛跑。
这己经不是邀请或挑战了。
这是一种……资格的审查。
一个来自深渊的面试题。
“林墨？”
苏小妍看他久久不语，神情变幻莫测，忍不住又喊了一声，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指尖传来的温度让林墨的思绪从逻辑风暴中抽离出来。
他转头看着苏小妍，看到了她眼中的关切。
他忽然意识到，刚才苏小妍的话和现在这张卡片的出现，并非巧合。
苏小妍让他锚定“人性”，而深究会则诱惑他踏入“神性”。
“我没事。”
林墨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他拿起桌上凉透了的水杯，喝了一口。
“只是一个……谜语。”
“那你……要去解开它吗？”
苏小妍问的小心翼翼。
她很聪明，她知道这个“谜语”背后连接着怎样的危险。
林墨沉默了。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一个问题。
RSD的【深蓝档案】浩如烟海，记录了无数悖论灾害的现象、过程和失败的应对方案。
它像一本厚重的“错题集”，能让林墨知道什么不能做，却很少告诉他什么“能做”。
RSD的本质是“维稳”，是“控制”，是为现有秩序打上一个又一个补丁。
而这个“悖论深究会”，从这张卡片，到这个谜语，都透露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息。
他们似乎不满足于“打补丁”，他们想了解悖论的本质，甚至……玩弄悖论。
就像刚才那个问题，它引导林墨思考的，是如何“成为终点线”，而不是“如何冲过终点线”。
这正是林墨内心最深处的渴望——理解一切，从根本上建立认知模型。
“我需要更多的信息。”
林墨终于开口，“RSD的档案，是‘尸检报告’。
而我需要去‘案发现场’，甚至在‘凶案发生前’就介入。”
他看着苏小妍，尝试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刚才那个谜语，就像一个坐标。
但我的地图是残缺的，我不知道那个坐标指向哪里。RSD的地图上，没有这个地方。”
苏小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所以，你要去找一张新地图？”
“或者，去学怎么绘制地图。”
林墨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他想起了在【循环时钟塔】事件中，他凭借【悖论首觉】感知到的，那些构成悖论域的“逻辑碎片”。
解决悖论后，那些碎片似乎有一部分融入了他的精神世界，完成了他天赋的升级。
或许，那才是真正的“地图素材”。
如果说悖论域是现实世界感染了病毒后生成的“错误程序”，那么这些“逻辑碎片”，很可能就是病毒本身的“源代码片段”。
RSD只会封存、销毁这些“病毒”，却从未想过去解读它们。
他需要一个地方，能让他接触到更多的“逻辑碎片”，一个RSD管辖之外的地方。
林墨在脑中快速检索着【深蓝档案】的边缘信息，那些被归类为“无价值”、“传闻”、“待考证”的条目。
很快，一个名字从记忆的角落里跳了出来。
老张。
张爱国，RSD后勤保障部档案管理科的一名退休员工，一个在档案里只留下了“因多次违规倒卖封存品被提前劝退”这样不起眼记录的老头。
但在一些旁枝末节的行动报告里，偶尔会提到这位老张有“非同寻常的渠道”，能搞到一些官方流程里申请不到的“特殊耗材”。
对于循规蹈矩的RSD来说，这种人是污点。
但对于此刻的林墨来说，这或许是唯一能带他找到“新地图”的向导。
“小妍，”林墨忽然转向她，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帮我一个忙，调出RSD后勤部退休员工张爱国的全部资料，住址、联系方式，越详细越好。
用我的权限。”
苏小妍愣了一下，但看到林墨眼中的决意，她没有多问，立刻走到旁边的终端前操作起来。
“我向你保证，”林墨看着她的背影，轻声但清晰地说道，“塔我还会继续建，但不会关上门。
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会回来，喝你给我带的汤。”
苏小妍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住了。
她没有回头，但肩膀的线条却柔和了下来。
“汤会给你留着，”她低声回应，“凉了自己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