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光熹微,透过糊着高丽纸的窗格,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胤礽悠悠转醒时只觉头脑清明,并无宿醉后的昏沉,唯有西肢百骸还残留着一丝懒怠。
他侧过头,便见毓秀己梳妆整齐,正坐在妆台前,对着菱花镜静静出神。
她换上了一身恬静的湖蓝色旗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几支素雅的玉簪点缀其间,晨光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美好得如同一幅工笔仕女图。
许是察觉到他的动静,毓秀回过头,杏眸中带着一丝探询:“爷醒了?可还头疼?”
胤礽撑着身子坐起,揉了揉眉心,唇角勾起一抹浅笑:“不疼了。昨夜多亏了福晋的醒酒汤。”
自己那点酒量,还不至于醉到不省人事,昨夜不过是借着酒劲儿,想看看自家这位端庄自持的太子妃慌乱失措的模样罢了。没想到效果出奇地好,那副又气又心疼,最后只能无奈妥协的样子,实在是可爱得紧。
“爷下次可不许这样了。”毓秀起身,为他端来一杯温水,语气里带着嗔怪,却己没了昨日的尖锐,“您是太子,一举一动都关乎国体,更何况是在宫外,若真出了什么事,您让臣妾和额娘阿玛如何自处?”
胤礽接过水杯,顺势握住她微凉的指尖,低声道:“是我的不是,让你担心了。”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凤眸里,此刻盛满了认真与歉意,让毓秀瞬间便忘了所有责备的话。
这个男人,总有办法让她缴械投降。
用过早膳,二人便准备起驾回宫。
瓜尔佳氏一家早己恭候在府门外,看着女儿与太子殿下相携而出,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恩爱与默契,石文炳夫妇心中那块大石才算彻底落了地。
而此时此刻,几里地外的首郡王府,却是另一番光景。
演武场上,寒风凛冽。
胤褆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上布满了薄汗,在冬日的阳光下蒸腾起一层淡淡的白雾。他手中握着一把沉重的铁胎弓,每一次拉弦,手臂上虬结的肌肉都贲张出惊人的力量感,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
“嗖——”
箭矢破空,正中百步之外的靶心红点,箭羽犹自嗡嗡作响。
“好!”一旁的亲卫轰然叫好。
胤褆却只是撇撇嘴,将弓扔给一旁的侍从,抓起汗巾随意擦了擦脸,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兴阑珊:“没劲。”
昨夜与胤礽那场酒,喝得他通体舒泰,仿佛多年的郁结之气都随着那几坛烈酒烟消云散。他虽与胤礽从小斗到大,但骨子里却最认可这个弟弟。他心中痛快,连带着看这灰蒙蒙的天都觉得顺眼了几分。
正此时,大阿哥府的总管太监一路小跑着过来,脸上带着几分神秘的笑意,凑到胤褆耳边低语了几句。
胤褆原本还懒洋洋地耷拉着眼皮,听着听着,眼睛倏地瞪圆,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奇闻。
“什么?!”他一把抢过总管手中的热茶,灌了一大口,声音里满是不可思议,“你说太子昨晚没回宫,宿在了瓜尔佳府?”
“回竹子,千真万确!”总管躬身道,“奴才特意派人去宫门打探了,今儿一早,太子爷的仪仗才从城西回宫。听说昨夜是彻底歇在了岳家,连给皇上请安的折子都是今早补递的。”
胤褆先是一愣,随即,一股混杂着得意与快慰的烈焰在胸中熊熊燃起,将茶杯重重往石桌上一顿,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小子!”
他一拍大腿,在原地来回踱步,脸上的傲娇与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演武场上的亲卫们面面相觑,不知自家主子是为何事这般大悦。
“瞧瞧!瞧瞧!”胤褆指着紫禁城的方向,对着空气比划着,仿佛胤礽就在眼前,“还敢在爷面前装清高?还说什么时辰不早了要回去陪太子妃?结果呢?还不是被爷给灌得连宫门都找不着了!哈哈哈哈!”
他想起昨夜胤礽那张泛着红晕、故作镇定的俊脸,心中更是乐开了花。
这小子,平日里在皇阿玛面前装得人五人六,一副滴水不漏的储君模样,私下里还不是得管自己叫声大哥!被大哥灌趴下,不丢人!
“爷就知道!”胤褆得意洋洋地叉着腰,对着总管吩咐道,“去,把爷库里那支品相最好的百年老山参给爷取出来!”
总管一愣:“阿哥,那可是您留着……”
“废什么话!”胤褆眼睛一瞪,“赶紧的!给太子送去!就跟他说,是大哥送他的!让他好好补补身子,省得下次跟爷喝酒,连两巡都撑不下来!”
这话说得,嚣张至极,偏偏又透着一股子不容错辨的亲近和关切。
总管连忙应声而去,心中暗笑,这大阿哥和太子闹了这么些年,关系还能这般好,也真是与众不同。
……
毓庆宫,暖阁内。
胤礽刚换下常服,正与毓秀说着回宫后要去慈宁宫给皇祖母请安的事宜,便听见殿外太监高声通传:“启禀太子爷,太子妃娘娘,大阿哥府遣人送礼来了!”
胤礽与毓秀对视一眼,皆有些讶异。
不多时,何玉柱便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大阿哥府的管事。
“奴才给太子爷、太子妃请安。”那管事躬身行礼,脸上堆着笑,“我家主子听闻太子爷昨夜辛劳,特命奴才送来一支百年老参,给太子爷补补身子,还说……还说……”
管事抬头觑了觑胤礽的神色,才把后半句话说了出来:“大阿哥说,让您好生将养,下次好与他不醉不归。”
话音一落,连一向沉稳的何玉柱都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毓秀先是一怔,随即瞬间明白了前因后果,一张俏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她低下头,用帕子掩住唇角,肩膀却忍不住微微耸动。
原来昨夜他那副醉态,竟是真的!还被首郡王这般明晃晃地拿来调侃。
胤礽的表情可谓是精彩纷呈,先是错愕,随即无奈,最后只剩下哭笑不得。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只觉得一阵好气又好笑的头疼。
“孤知道了。”胤礽深吸一口气,对那管事摆了摆手,脸上重新挂上了太子该有的温和矜持,只是眼底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他的心意,孤领了。这参,孤也收下了。让他自己也悠着点,别下次孤还没醉,他自己先倒了。”
待大阿哥府的人退下,胤礽看着那个紫檀木盒,终是没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那笑声清朗悦耳,在暖阁中回荡,驱散了冬日的最后一丝寒意。
他侧头看向憋笑憋得辛苦的毓秀,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故意板起脸道:“福晋,很好笑么?”
毓秀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震动,再也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臣妾……臣妾不敢。只是觉得,爷与大阿哥兄弟情深,可喜可贺。”
胤礽看着她狡黠的眼神,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你啊……”